Friday 30 August 2013

盧斯達:繁殖才是核心價值:《妙手仁心》或者《衝上雲霄》

小學時就讀一基督教小學,任教老師多也是基督徒,當中亦不乏熱血和有心的。忘記那一天女班主任因甚麼事而鬧人,就記得她說到電視歪風四起,晚上播的 劇集意識不良、不知所謂云云。記得當時晚上播的劇集是《妙手仁心》,少不免就是飲食男女和多角關係的都市風情。當年,也許在我敬虔的班主任眼中,這些演員 在戲中一天到晚就是搞男女關係。

不只是談情說愛,還上家喝咖啡(戲中的醫生是中產,是單身貴族,不用去九龍塘),放在免費電視台播,簡直是毒害年輕一代。 當年我不懂想的是,當整個社會的人所追求的都只限於飲食男女。這就是香港的「民俗」,下一代耳濡目染,如何免「俗」?



昨 日的《妙手仁心》,今日的《衝上雲霄》,其實是同一部戲。香港人的核心價值是肥皂劇,而肥皂劇的核心價值則是談情說愛。每一套電視劇,無論講甚麼事、甚麼 人,最終還是要為角色配對;是醫生、律師、飛機師、販夫走卒甚至是賣棺材的,都只是幾條感情線的包裝和外衣。看香港的劇集模式,我們看見自己。談情說愛, 就是我們做人的歸宿。所謂談情說愛,不只是談情和說愛,這是一個package來的,意味著一連串的消費,幾乎網羅了凡夫俗子一輩子大部份活動。談情之 後,意味著生育繁殖。生育繁殖就須有婚約一張、房屋單位一個。首飾、珠寶、婚禮酒席籌辦‥‥‥一系列消費之後,還有那個要供二三十年的單位。



愛 情很廉價,但談情說愛之後的組織家庭卻很奢侈。在TVB的劇集中,女人一定要找到個歸宿,要結婚。事實上,到那個年紀,男男女女,天性所限,誰都逃不出那 個羅網。愛情變成婚姻和生育,然後一連串的消費和支出就如影隨形,這些才是現代愛情的真正內容。

為了支付那些不合理的使費和房屋支出,社會必無聰明敏俐之 人。負擔重,腰,要折得更低;心神都放在小孩子選甚麼學校、今晚煮甚麼菜。所以這裡的人,白天已經太累,晚上只想看膠劇,最低能的劇情、最簡單的設定,不 要扭橋,不要伏筆,因為明天就不記得今晚看過甚麼。至於劇集千遍一律所歌頌的結婚式愛情,都是令人鎮靜的,讓人肯定自己走的路是神聖、莊嚴;背上的重擔背得很有意義。即使內裡貌合神離,門面畢竟都撐得明亮。

香港人的信仰無非是吃飯和生育。即使包裝得再好,我們的理想都不出這兩大項。現在我回 想小學老師的義正辭嚴,也是寂寞的孤奮,因為我們就是如此膚淺。誰不想愛和被愛?但是你一旦照著社會設定的路徑去愛和被愛,就等於等著走入財閥的羅網。一 旦被過勞工作和低工資所壓死了,腦袋就不會動,管你讀甚麼有名大學、讀過甚麼大師的名著,生活比任何理論都要實在。甚麼青關會打壓法輪功警察袖手旁觀的誰是誰非,太過複雜;再說林慧思被人批鬥,鎖也被換掉,他們就頭痛了。今個月仔仔報的playgroup多少錢來著?管理費交了沒有?

他們未必對香港越來越亂沒有感覺,不過哪管旺角西洋菜街的法輪功和青關會有多槍林彈雨,只要回到他們嚴重發水和昂貴的小單位,打開電視,劇集裡的那個明亮、中產 氣、壞人始終會受到懲罰的世界,即可令他們感到安定、鎮靜,世界又彷彿不是那麼壞。誰人在磨刀?刀發出的聲音也會被May姐的罐頭笑聲所掩蓋;那個屠夫在 磨著甚麼刀?他們都沒有餘暇去關心。B仔又喊了,老公,快去看他,替他蓋好被子。

Friday 23 August 2013

徐少驊:和平佔中:「核彈效應」是如何製造出來的

過去的一個星期,「幫港出(滅)聲」(SMHK)一口咬定,「和平佔中」運動會為香港帶來「動亂」,基本上,這可以說是SMHK的主調,到目前為止,亦是唯一的論據,希望未來的日子我們可以聽到、看到他們的新論點。

老徐在之前的《周融的「天真」》 一文已經論及,「和平佔中」不會帶來「動亂」,其中一點是:「香港回歸十六年曾經多次出現數十萬人上街的示威,有那一次出現過經濟災難?有那一次不是秩序 井然?周融你們顧慮的基礎是否太過薄弱呢?!」有網友反駁,數十萬人出來遊行示威,如何能跟一萬人佔領香港的政經要脈中環相比擬呢?指斥老徐的邏輯能力有 問題。

數十萬人參與的遊行示威卻是秩序井然說明些什麼呢?說明了這個地方的人的「性情」,回歸十六年,遊行示威的頻率愈來愈高,人數動輒數萬至數十萬,從未試過 出現所謂的「動亂」場面,就算是從事社會運動的梁國雄,他與他的伙伴最激烈的行動也只是抬棺材、燒國旗、衝擊警方防線而已,有多激烈呢?為何如此?因為香 港人的「性情」,包括梁國雄和他的伙伴在內,其實都是十分柔和的。香港人唔buy暴力,不要說「掟氣油彈」,就算是「掟玻璃樽」,香港人也忍受不了。任何 政團或社會運動組織的成員若是「掟玻璃樽」,他不但會受到法律制裁,而且不會得到絕大部分港人的同情,只會得到齊聲譴責。香港的激進政團亦深明此道理,只 會「掟蕉」、「掟文件」,還要確保掟不中人。

每個地方的人的「性情」都有不同,南韓人剛烈、台灣人外顯,中東人呀北非人呀南歐人呀北歐人呀都有不同的性情,因而很自然地衍生出不同的抗爭風格。

有人或許會說,不是啊!你看香港近數月民間出現了撕裂狀態,社會上已有暴力事件,這樣子下去,只怕會愈演愈烈。明眼人都看得到,近數月的暴力風潮都是梁振 英政府策動(若嫌此字眼過重,可用「縱容」)之下,為的就是要令「畏亂」的香港人,將香港的深層次矛盾的罪責��向民間的社運組織。SMHK的「動亂論」 可以說是配合梁振英政府的「大合奏」吧!

好了!我想我的論據算是說得明白了!在此我要求一再咬定「和平佔中」運動會帶來「動亂」的SMHK提出理據!别要噏得就噏,像周融亂拿甘地和馬丁路德.金 造文章,被有識之士指出其錯謬處之後,又辯說自己只是「投稿咋」,似要把責任推给報館編輯。講得出的話,寫得出來的文章,就要自己負責任。未學好這種態 度,還是別出來領導什麽運動好了!

看到這裡,有人會反駁,你們「佔中」,不就是為了要對政府產生「脅迫」效果嗎?怎麼你們就經常強調「佔中」不會帶來社會失序,這不是自相矛盾嗎?這一點確實是不少人包括支持「和平佔中」的人提出過的質疑。

其實「佔中三子」已經多次解釋過,所謂的「核彈效應」指的不是佔中當日帶來的社會失序,而是「道德感召」。「道德感召」是「和平佔中」公民抗命運動的精 粹,也是戴耀廷曾說的,他要的是改變香港人的心,從而一起爭取一個講求公義的社會,只有這樣,才會令香港有望爭取到制度上的改變。「道德感召」就是周融所 驚恐的「第二波」、「笫三波」。

這是為什麼「佔中三子」一再強調,「和平佔中」運動是以佔中者自我犧牲擔負公民抗命的刑責,希望藉此令「沉默的大眾」受到這種「道德感召」而出來為爭取普 選「出聲」或是以「合法」的手段進行公民抗爭,至此,就可以產生「核彈效應」,令到中央和香港政府、香港立法會議員都備受壓力,不可通過一個假的普選方 案。

真正的「幫港出聲」不是SMHK,而是「和平佔中」運動,因為真正的幫港出聲是鼓勵沉默的大多數勇敢地站出來爭取香港人應有的權利(公權),而不是去反對 一個為香港人爭取權利的運動,周融的SMHK所達致的真正效果是叫大眾繼續沉默,服從不公平的選舉制度和忍受建制的剝削,換言之,SMHK幫的是政權、建 制出聲。

周融的「天真」: 徐少驊

這個星期的風雲人物非周融莫屬。周融與他的盟友發起一個名為「幫幫香港出聲」(Silent Majority for Hong Kong, SMHK)的組織,目標明確清晰,就是要打擊「和平佔中」運動。
剛過去的一周,SMHK的主力論者周融在大小媒體發出「反佔中」的論述,返來復去其實只有一點,就是「和平佔中」運動將帶來經濟「災難」,要就這一點作出 反駁其實有點為難,因為如此「誇張失實」的嘩眾之語是路人皆可辨識的。國際風險評級機構已經就「和平佔中」運動作過評估,並拿「佔領華爾街」運動作對照, 得出的結論是風險極低,對香港的經濟影響甚微。Period!

好了!周融一伙當然有權不相信國際評級機構的評估,那麼香港回歸十六年曾經多次出現數十萬人上街的示威,有那一次出現過經濟災難?有那一次不是秩序井然?周融你們顧慮的基礎是否太過薄弱呢?!

好了好了!再退一萬步,近月香港確實出現了暴力集團在一些社會運動上「動手動腳」,但那是跟你們同樣是支持政府的「愛字頭反反集團」和鄉紳僱傭兵所為呀! 關主張非暴力的「和平佔中」運動啥事呢?你的矛頭是否指錯對象呢?「佔中三子」已經多次申明,佔中當日,警方執法,佔中者是不會反抗的,要清場不是一件困 難事,若果當日出現暴力,只有兩個可能:

一、梁振英政府指示曾偉雄刻意為之,為了要震攝後來者;

二、是你們的同道即「愛字頭反反集團」與鄉紳的僱傭兵搗亂嫁禍。

SMHK要是真心的「幫港出聲」,免香港陷入「災難」,無論是經濟性還是社會性的,他們要責成的是香港政府和上述暴力集團,但是,你敢嗎?周融先生,跟陳 靜心說理,你敢嗎?呼籲新界土豪黑幫停止暴力,你敢嗎?要求令香港警隊形象大損的曾偉雄別要對遊行示威活動施行鎮壓,你敢嗎?你敢嗎!

其實周融一伙的論述(歪論才更貼切)更大的謬誤之處在於任何自由、民主、開放的國家都會有甚多公民抗爭活動,對社會民生或許會帶來些許不便,對經濟帶來的 影響則微末得不足為道,而社會上的吵鬧亦是必然之「代價」,要活於一個沒有人民的示威活動、極高的施政效率、沒人「敢」出聲向政府說不的社會,就只有「極 權政體」之下才有提供,周融一伙可以移至這樣的社會過活,但這是他們所聲稱「代表」的「沉默大眾」所要的社會形態嗎?

香港在沒有民主政體的情況之下,近數年巿民的遊行示威活動愈來愈頻繁,這是客觀形勢,社會要承受的代價亦是必然的,不會多了一個「和平佔中」運動香港就承 受不來。按周融的邏輯,凡是要社會整體付出代價的社會運動就不應發生,這是一種維護建制的封閉式思維,按此思路,人民只應接受建制的現存秩序,不應作出挑 戰。

周融昔日主持電台節目,一直是以「洞察」社會現實自居,時常教人別要那麼天真。我就以此進路跟周融先生探討一下,究竟是支持還是反對佔中的人才是「天真」呢?

一問周融,「和平佔中」運動為什麼會出現?

二問周融,若「佔中三子」沒有出來推動「和平佔中」運動,還會有人為爭取「真普選」出來抗爭嗎?他們會採取怎樣的抗爭路線?

三問周融,若果中共在2017和2020不給予香港真普選,爭取普選的抗爭活動會停止嗎?
事實上,「和平佔中」運動的出現不是偶然的,是中共政權一再拖延在香港落實普選承諾的結果,是歷史之必然,以為香港在2017、2020沒有落實真普選的 情況之下不會出現更大型、更頻繁的示威和公民抗命運動,這樣的想法不是天真是什麼?!「和平佔中」運動對香港的貢獻是鼓吹一種「非暴力」和「商討式」的公 民抗爭形式,若非由佔中三子在過去一段日子努力培植和傳播這種義理,只怕周融所說的「動亂」在周融這種擁護建制的人一再煽動之下很難說不會在短期內發生 了!若沒有「佔中三子」引入馬丁路德.金和甘地的非暴力「公民抗命」式的抗爭路線,並獲得香港各路支持民主的人馬認同,香港為了爭取普選的行動只會更為激 進。

所以一向自命「洞悉世情」的周融,怎麼你會犯上「天真病」起來反對佔中呢?!當然,你不是天真。SMHK一伙指香港「亂」了,周融劍指向政府施壓的團體和 市民,卻不向政府問責,中共一再拖延給香港的普選承諾,周融指控「和平佔中」人士搞「亂」香港,其實周並不是站在受權力壓制的「沉默大眾」那一邊,他站的 是令他獲得奬賞的一邊。
其實要辯論,觀點盡可不同,但必須建基於事實!周融一開波就打「茅波」,東施效顰的拿出馬丁路德.金和甘地造文章,指兩人推動的「公民抗命」行動從來沒有 「佔領」任何地方或機構,已被有識之士指出其錯謬。究竟周融是刻意誤導大眾還是知識貧乏?老徐則認為周融對權力和建制的迷戀,自然地口出之言手寫之字都是 維權賤民之歪理,聞之中人欲嘔。

周融出來為政權「出聲」,說自己受到「圍攻」,其指鹿為馬之能不得不令老徐歎服!發動圍攻者高呼受圍攻,向「和平者」叫陣卻不向暴力組織和掌權的「出聲」 而自命勇氣過人。對這種人說理,比起跟陳靜心同台辯論更為徒然,是對「說理」本身的侮辱,若果周融你只是在個人彈奏,對你忽視是合當的對待。但今天你挾著 銀彈惑眾,對你痛斥已是無可避免的次惡。

香港沉默的大多數,周融在沒有得到你們的授權之下說「代表」你們,你們同意了嗎?馬丁路德.金曾說:「到最後,我們記得的不是敵人攻擊我們的說話,而是朋友的沉默。」周融有一句是說得對的,這是一次正邪之戰,若你仍然選擇沉默,你就是站在邪的一方了!

Tuesday 6 August 2013

練乙錚 :What the fxxx.李源潮.「媒」老闆遇襲

信報   201385

刊 登長文,《信報》可謂獨步天下,四五千字一篇的各類文章,一星期起碼半打,早已形成編輯風格,亦反映其讀者群的閱讀習慣。不過,文章要寫得言之有物長而不 冗,絕非易事,就以筆者為例,有話想說而眼高手低,幾乎是常態,不少事情發生了,有意見、想評論,但百思之餘,寫不出就是寫不出,躊躇之際,時限已過,再 動筆已是明日黃花。

又或者因一些事生出聯想、管見,難說包含什麼「大義」卻適合有所「微言」,遂有寫一輯比較短的雜文的念頭,每篇字數二千左右,分寫三五七個話題,每個話題幾十字到幾百字不等,不一定關於時事,不定期。取名「氣短」,到底是英雄氣短還是心悸氣短,筆者自己也搞不清楚。

一、粗口與襲警

教師林慧思不滿警員選擇性執法,盛怒之下一句「what the fxxx」衝口而出。因為有「fxxx」字,所以是粗口,但那句說話本身並非針對警員,更不是什麼「語言暴力」或「語言襲警」。說「what the fxxx」與說「fxxx you」,完全是兩回事,就好比說「goddammit」和「god damn you...」乃差天共地。

What the fxxx」、「what the hell」、「dammit」、「goddammit」 等,表示自己憤怒,可以是自言自語,也可以是當着別人說,但無論對誰說、怎麼說、聲調怎麼大、表情怎麼兇,都不過是一種宣示而已。因此,社會上對林慧思的 一些善意的批評或惡意的指摘,包括一些據說是警察員工團體的指摘,都過了火位,並不公平。中肯的說法,是林慧思說話的時候不禮貌,比當場某一兩個警員的不 禮貌猶有過之,的確應該向公眾道歉(另有一位警員相當禮貌,但顯然林的怒火不是衝着這一位發作的)。

對警察不禮貌,不一定是非法行為。就算在美國這個警察執法從嚴的國家,怒駡警察,只要沒有出言威嚇,也不構成犯罪。本來,與此有關的一個法律先例是Chaplinsky v. New Hampshire1942Chaplinsky是新罕布夏州的耶和華見證人會的一個長老,有一次在街頭傳道時與干預他的警察發生爭執,大罵對方是「天誅的法西斯蒂」、「天誅的歹徒」,被州政府告上法庭,官司一路打到最高法院,最後州政府竟然獲勝。

不過,有兩點應該注意。首先,這個先例的關鍵不是警察被罵,而是被告用的是「打鬥語言」(fighting words);根據這個先例,用這種語言對付任何人也是非法的。其次,之後的多個案例,尤其是牽涉警察的案例,已把上述先例的應用範圍不斷收窄,以至現在對着警察竪中指,也不構成犯罪了。

在林慧思怒駡警察一事裏,社會的焦點不應該是林慧思,而是當日那支選擇性執法、明顯對「愛字幫」縱容、對林慧思斥喝逼迫而令大批旁觀市民十分不滿的警隊。林慧思已經道歉,那麼,警隊道歉了嗎?一哥道歉了嗎?

二、「不愛國」才是一國兩制的基礎

周 前李源潮接見千餘名港青,勉勵有嘉,但除了勵志話之外,也來了幾句假大空,其中一句「祖國興,香港才能興;祖國衰,香港一定衰」,不待論者批駁,一般有點 頭腦懂點歷史的香港中學生,都能舉出重大反例,說明那句話與事實不符,頂多只能算是「革命浪漫主義文學」中的排偶佳句。除了這一句,還有一句也錯得厲害, 但可能因為聽起來太過政治八股太順口,大家習慣成自然地閉上眼耳,於是疏忽了。

李副主席說:愛國愛港是一國兩制的基礎。

「愛國」當然不是一國兩制的基礎。相反,「一國兩制」之所以產生、存在,正正是絕大部分港人當年不「愛國」,特別是不愛社會主義祖國、中華人民共和國的結果。試 想,如果當年港人個個「愛國」像今天的梁振英、張志剛、陳淨心,則鄧小平還須要和英國人討價還價,還會搞出一套與大陸體制南轅北轍的《基本法》,成立「特 區」,承諾「港人治港」嗎?果如是,則香港老早一回歸就百分百與大陸渾然一體了,何須勞駕梁政府大搞「中港融合」、大推「國民教育」?明顯,香港成為「特 區」,有一部《基本法》作妥協、作權宜,都是因為中共希望「平穩過渡」,即港人縱不「愛國」也不至於造反或一窩「瘋」跑掉,國際上給中共一點面子。而已。

「愛 國」既然不是一國兩制的基礎,那麼,「愛港」是不是呢?也不是。港人愛香港,這個沒問題——從來如此,於今為烈,但這並不等於說「愛港」是「一國兩制」的 基礎;兩者在歷史上、邏輯上都沒有半點關係。「愛港」,說清楚一點,是香港這一制的基礎,不是大陸那一制的基礎,更不是「一國」的基礎。

領導人事忙,大概沒太多時間想清楚在香港小孩子面前該說什麼不說什麼,於是不假思索也來了這麼一句說起來抑揚頓挫聽起來也蠻自然的大陸官式順口溜。

三、從黎、施遇襲看中港法西斯抬頭

德國諾貝爾文學獎得主格哈斯(Günter Grass)力作《狗運年頭》(Hundejahre),書名取材自日耳曼迷信「Hundstage」(狗日子,指充滿不祥與厄運的時日),以一頭牧羊犬的幾代犬子犬孫為襯托,寫德國納粹年代的黑暗歲月。黑暗不止於制度面,還在於對人和人性的荼毒。

書中的兩個主角Walter MaternEduardo Amsel,小時候是死黨,Amsel比較孱弱,Matern就當他的大阿哥,常常保護他。不幸,稍長的時候,Matern加入納粹領導的衝鋒隊(Sturmabteilung,簡寫SA,亦稱「褐衫隊」),離棄了有一半猶太血統的Amsel。衝鋒隊是一幫洗了腦的政治流氓,經常出動騷擾他們看不順眼的人、襲擊猶太社團、搶圖書館的「有害書籍」焚燒。

一個漆黑的晚上,Amsel遇襲,連牙齒也給打脫,打他最兇的人是誰他看不清,但在極痛的當兒,聽到對方一陣熟悉的磨牙聲;Amsel兒時每受人欺負,Matern替他反擊那些小霸王的時候義憤填膺會不住磨牙。

按筆者觀察,大陸自江澤民時代發展出由中央至地方一條龍的「維穩辦」之後,便出現了一種與武警、公安互相配合的穿便衣的政治流氓衝鋒隊,專門對付上訪者、傳媒和異見人士,動不動就打被監視的人、打記者。

在香港,梁政權上台後,社會上冒出各種「愛字幫」,所作所為就有大陸那些政治流氓衝鋒隊的影子。

然而,到最近,接連發生兩位傳媒老闆被襲,就不是「影子」那麼簡單。說不定,1967年暴動中行兇的「鋤奸隊」2.0版,已經橫空出世,重臨香江。哪一天,教你頭破血流給你往死裏打的無面人,可能是你的青梅竹馬。

《信報》特約評論員
《氣短集》之一

凱柏特 :起初政府拆利東街的時候,你們默不作聲....


起初政府拆利東街的時候,你們默不作聲。
然後,政府要拆天星碼頭,你們不作表態。
後來,政府要拆皇后碼頭,你們沒有反對。
再後來,你們要保衛高球場時,卻再沒有人為你們說話了。
「你們」是什麼人,就是近日空群而出的高官權貴,反對收回粉嶺高球場、特首別墅地皮起樓,基本上就是要求「不遷不拆」。他們希望保留高球場的理由很耳熟能詳,曾幾何時,他們對這些理由嗤之以鼻。

(1)葉劉淑儀指高球場,有古典建築物,環境優美,是香港殖民地歷史的一部分,要保留。

葉劉淑儀有否記起,皇后碼頭自50年代開起,都是歷任港督來港抵達的碼頭,英女皇伊利沙伯二世也曾踏足,何嘗不是殖民地歷史的一部分,最終也逃不過厄運, 給政府拆得乾乾淨淨。當日爭取保留皇后碼頭的連場本土運動,除了要保留刻寫了香港歷史重要篇章的地標,還要保衛一個開放和親民的公共空間。

高球場環境的確優美,筆者從相片看過,沒有緣也沒有資格入內欣賞。我相信,大浪西灣的天然景緻,總不會比粉嶺高球場差吧?香港人對皇后碼頭的記憶和感情,也定必遠比對高球場深刻吧?!葉劉,請告訴我,香港人守衛皇后碼頭、保護大浪西灣時,你做過什麼?

(2)任志剛今日在信報撰寫長文憶述,自己曾到粉嶺高球場內的特首別墅開會,那裏是80年代中英秘密會談場所,是金管局誕生之地,甚具歷史意義,請大家放過別墅。

特首別墅是任總難忘的回憶,不過任總呀任總,你知道利東街的街道小鋪,見證過香港多少樁婚事,有過多少戀人足跡?是多少街坊相聚聯誼的地方?你知道那裏原本有一個孕育了兩代甚至三代香港人、盛載了無數人的記憶的社區嗎?

利東街消失了,今天只有冷冰冰的圍板,恐怕日後的商場會包裝成自由行買金飾的集中地,連名字也成為歷史,變成俗不可耐的「囍歡里」。

任總,你叫人放過粉嶺別墅,我們當年也懇求過政府和市建局,放過利東街。那時候你坐在IFC頂層金管局辦公室內,想着什麼?做過什麼?

高球場、粉嶺別墅有沒有歷史價值,是否要保留,其實可以辯論。但過去在社會大眾關注的街道、社區、本土歷史地標要被拆毁時,你們這班今天跳出來要保住高球 場的達官貴人,那時候不是沉黙,就是高舉「發展」旗幟斥責反對者阻礙「進步」。你們,都是有份謀殺香港本土、摧毁歷史記憶的幫兇。

當有人提出發展高球場,你們才驚覺大禍,說發展之餘也要顧及歷史記憶,好不諷刺,好不偽善。

最近前行會成員林奮強近日談到新界東北發展時,叫東北村民做善事「蝕底些」。我想問,為什麼「蝕底些」次次都是我們,而不是你們?為什麼高官權貴「精英」的集體回憶,會比香港人的集體回憶寶貴?

你知道為什麼今天沒有人想站在你們這一邊嗎?

陳到:仗義每多屠狗輩,壞蛋都係基督徒

耶教徒,真係人材輩出。六月,陳振聰;七月,陳茂波;八月,李偲傿。搞甚麼?現在選「每月之星」嗎?有朋友說,以經不是「樹大有枯枝,族大有乞兒」 那麼簡單了。是樹心已經壞死,全家破了產。胡志偉牧師說「看來教會團體要察驗這些宣稱信徒卻另有政治企圖人士,他/她們越來越活躍。」的確,很多公共空間 失見證的基督徒,都連上政治,而且愈來愈猖獗。政、商、教勾結,令教會加速衰敗。

有一點筆者不解的是,耶教這個牌頭的光環,已被消耗得七七 八八,現在背負著基督徒這個名字,並不怎樣馨香,一提起耶教,就是「不准打J」、「道德塔利班」、「維穩」這些負面印象。當然,心水清的人,還未至於無緣 無故地恨基督徒的,但總之,背著基督徒身份,已經沒有甚麼 extra credit,反而,要常常負債,不是福音的債,而是要背負著那些公共基督徒失德帶來的負面影響。

在下推測,這些人,特別是政治人,繼續要 強調信徒身份,其實是要搏取純如羔羊的信徒的同情。香港有 30 萬信徒,粗略估計,比較批判性強的,只有 10%,其他都很單純。他們只要聽到有人是基督徒,就會不由自主地支持。所以,大聲宣告自己是基督徒,就總會有人心軟,不問因由地支持。加上,這件事牽涉 到粗口,是教會的禁忌,那 90% 純如鴿子的信徒,就算覺得林老師罵得好,也不敢 100%撐她,因為在耶教徒的道德枷鎖下,她說了個 F word,就係有罪。

唉,走筆至此,覺得教會多年來作孽很深。一個教,以愛為旗,又稱導人向善,但到頭來,只造就一班鄉愿又不肯用腦的信 徒,終日沉醉在教會復興大夢當中。而有權有勢的,多靠攏政權、商家,以個人(或其群體)利益為依歸。公共空間活躍的,亂講聖經,其身不正。這是否另一次宗 教改革的先兆?若另一次宗教改革來臨,大家準備好了嗎?在下進一步推測,這改革會像路德當年一樣,起初不是刻意離開教會,而是改變教會,但後來會帶來撕 裂,成為運動。我希望,這運動不只是一兩間獨立堂會,而是規模更大的,每個宗派也有人出走。

Friday 2 August 2013

盧斯達 :王菀之做義工,一無功德

外國球隊來港作賽,大球場草地靡爛,引起市民熱烈討論。有一句「我討厭政治」名留於史的王菀之在facebook留下一句「我想問,點解塊草披咁 爛」,引來大堆留言討論「爛草地與政治的關係」。究竟草地為何踢爛,我實在不熟悉公共行政或者體育,未能置喙。不過王菀之的回應則倒也有趣:
「多謝你。我完全明呀,所以咪特登再提出嚟囉,睇得明我既人唔多,唔知你係咪其中一個呢?『討厭』絕不等同『不理會』,唔知你認唔認同呢?喺有啲人住係度不斷評論人既時候我背後為社會做好多義工,唔知你又信唔信呢?」

來源:輔仁媒體
首 先是在討論中高呼「睇得明我既人唔多」,很青春、很中二病,不是好的討論態度,自己開口夾著脷,責任不在讀者;其次,在討論中講身份、講功績(我為社會做 了很多義工),是變相論資排輩,很「中國人」的思考方法。大家拋出理據,是非高低,由公眾評論。辯論說理,只講理據,跟你平日有多常做義工沒有關係。布衣 平民講出「民為貴、君為輕」,是道理就是道理;公卿王侯講出「撤與不撤有很大空間」,是詭詞就是詭詞。東方人傾向講倫理多於真理,特別到了詞窮之時,就會 拋出自己以往做過多少好人好事、輩分有多高、於國於家作過多少犧牲——所以你們沒有資格攻擊他。
王菀之或許真的經常做義工,但是這些不會令 她高人一等;其他人或許一毛不拔,也不使他們處於道德低地。王菀之也許對「評論」她的千萬網民萬般不屑,但她對別人之不屑,實乃出於虛妄的優越感:「我對 社會是有貢獻的,你們這些鍵盤戰士沒有資格講我」。這種想法很平常,亦至為危險。做義工不是為了行善幫人嗎?幫人的時候,對方才是主體。怎會自己成了主 體,藉幫人而將自我形象越抬越高?做與不做義工,是個人選擇;但以為自己做過義工就比人家了不起,就是至深的自以為是。不禁想起許多發達地區的人捐錢不求 甚解,變成資助貪官、延長剝削,也只求施捨者一己之行善快感;許多人做基督徒也非為明道慕聖,而只為那「得救一群」之高人一等以及心靈之暫時安頓。
梁 武帝在位時大興佛教,自覺有功德,問道於達摩祖師,問:「我有何功德?」後者卻答梁武帝:「一無功德」。舊話有「陰功」之說:原來此說源於中國舊道德要求 人做不張揚之好事。人死後到陰間接受審判,在陽間做的真功德,在地府有憑有據,可資陰人(如較好的輪迴出路或者福蔭其後代),故稱為陰德。陰德無人知,非 為沽名釣譽,所以實為真功德。
因此「陰功」有作做好事之意。粵語之「冇陰公」後來則指人作孽作惡。究竟是「冇陰功」可怕,還是做了好事之後要四處廣傳糟糕一點?無謂深究。這畢竟是一個消費時代。慈善活動和做義工,不過也是現代人蒼白心靈所需要的飛機杯。


Remark: comment from Facebook

Kevin Chan 王小姐討厭蘋果,但醫生叫她多吃蘋果,對她的病有益,王小姐說我沒有說過我不吃蘋果,討厭不等於不吃,而我每天都有吃很多橙,只是你不明白。王小姐的邏輯大致係咁上下。

批評她的人是批評她的錯誤邏輯與愚昧,批評她不懂得反省而繼續以藝術家的口吻躲在雲後孤芳自賞一番。

你討厭政治嗎? 我都很討厭政治,但不會迴避政治。告訴你,不關心不參與政治等同缺乏公德心一樣。生於公民社會,每個人都有責任參與/關心政治,因為政治無時無刻都影響著萬千生命的命運,你討厭而不關心政治就等同缺乏公德心一樣,都係惡行。不要以為這只是個人
的喜惡選擇。這些事情跟你做幾多義工亳無關係的。

另外,異見還異見,對錯還對錯,請某些邏輯混亂的人先攪清楚。

利申:曾經係王小姐歌迷,希望王小姐從另一角度思考一下,不要令愛你的人失望。



【輔仁媒體】 Rayang :給王菀之:義工與政治

 

(標題括號內的數字為原文的Facebook統計資料)

2013-07-30

【輔仁媒體】 Rayang :給王菀之:義工與政治 (1726)





王 菀之妳好:)妳在臉書問了一句為何大球場的草地可以爛到這樣子,引起不少人評論,並將妳早前說的「討厭政治」連在一起討論,而妳則回應道 //喺有啲人坐喺度不斷評論人嘅時候我背後為社會做好多義工,唔知你又信唔信呢?//。對於做義工與關心﹑參與政治,我有一點經歷,欲與妳分享一下,希望 可交流一下 (絕無抽水之意)

我現在就讀於中大政政系。以我所知,當某人得悉某君正在修讀政政系時,都會很好奇的問一下為 何修讀這個系,而某人的好奇心會比得悉其他人為何讀其他科更大,這個情況在香港也特別明顯。而我自己選讀的原因,雖然未必能夠完全回應妳,但相信也可以稍 作回應,同時亦希望讓其他有興趣的人多了解一下,也可多交流。
我初中時,因為學校強逼,就去做義工了,還記得第一次是去照顧傷健兒童。由於 不喜歡待在家中,平時又無所事事,所以就以玩玩下的心態去做義工,順便溝下女,既可免費參加,又可一舉數得,何樂而不為? 那時候心理和生理都只是發育中,仍只是白痴,做事沒想太多,只求打發時間,所以便隨便的參加青協的活動,渾渾噩噩的就過了數年。

本 來我也喜歡看新聞﹑雜誌,了解時事,但對政治仍只有片面的了解,更遑論甚麼參與政治。直至中四時,有一次到筲箕灣探訪獨居老人,他們的家凌亂不堪,環境惡 劣,活動空間狹窄。當時正值炎夏,烈日當空,然而他們為了省錢,只開一個破舊不堪的小風扇,室內潮濕焗促,比室外還要令人辛苦,我只待了一會已經汗流浹 背,何況孤獨無助﹑三餐溫飽成疑的他們? 其中有一位握著我的手,向我訴說她的過去是多麼的淒慘,現在又是多麼的孤單,仍不懂事的我只能傻乎乎的安慰她;然而,在不久之後另一次於小西灣邨探訪獨居 老人﹑派發物資時,不少我探訪的老人雖然獨居,但生活條件良好,豐衣足食,家庭美滿,即使子女移民外國也常回來探望她們。一問之下,才知他們申請這個計劃 是希望有人陪他們聊天,根本就不需要那些物資。我很煩惱,為何有人窮到如此,也只獲派2斤米,富到如此,又獲派 2斤米? 於是便想: 單純多去幾次派米,探訪他們,又能解決到制度漏洞帶來的問題嗎?

因有好的社工阿中帶著反思,就慢慢發覺,根本問題不在於有幾多義工﹑社工, 也不在於義工﹑社工有沒有真心付出,而是政策﹑制度。一個垃圾的政策﹑制度,足以摧毀所有人的心血和付出。如果只是做義工,做完就不理會政治,不參與政 治,某程度上是浪費了妳的一片善心,皆因妳在做義工時付出的心血,所帶來的善,不多不少都會被香港無能的高官所推行的垃圾政策產生的惡抵銷,或蓋過:無論 妳服務了多少個獨居老人,給他們帶來多少歡樂,一個重建計劃,或八成強拍,逼遷他們,而令他們失去原本的社會經濟生活原生態,這等等已足以摧毀他們的回憶 和快樂,單純地做多少義工也不能挽回!

除此之外,我還很幸運地遇上好的通識科老師,還記得她教《今日香港》時,帶我們到菜 園村﹑永利街等地方親身視察﹑了解,與村民﹑居民溝通﹑交流,聆聽他們的訴求,理解背後的原因和想法,而非只是坐在冷氣房內鳩講天下事,對我影響很大。隨 著參與的義工愈來愈多,服務的對象愈來愈廣,見歷和經驗都增長了,人也成熟了一點,懂得反思一下,就覺得社會很崎型,很有問題 – 如想令社會變得更好,只做義工是沒有用的,關心和參與政治才是正道。從此,我就開始參與遊行﹑參加集會,漸漸多與朋友討論時政,也最終選讀了政政系,望能 了解更多,參與更多,推動更多,那怕我的力量是那麼的少,那麼的單薄 – 我相信眾志成城。
只有關心和參與政治,例如參與公共討論,了解議 會﹑政策,或參與社會運動,推動社會進步,眾多義工和社工的努力才能真正的帶來最大效果。當義工和社工不是沒有用,但如果絕於此而不關心和參與政治,社會 不會有甚麼進步,觀塘區的居民不會因為有人探望他們就可避免發展商﹑政府的魔爪 (不知所謂的起動九龍東);香港的生態環境也不會因為有義工偶爾去除草﹑清除垃圾﹑自己環保地生活就能避免發展商﹑政府的魔爪 (君不見填海計劃新界東北南生圍龍尾灘……?)

所以,由今天起,願妳能一起主動關心﹑參與政治,了解公共事務,參與公共討論。我認同「討厭」不等於「不理會」,我也曾有討厭政治的念頭,但我慢慢就覺得,既然討不討厭政治,任何人也終脫不了政治的影響,倒不如好好的主動關心,參與,令政治變得不討厭,甚至既可愛又吸引。
希望我的分享,能夠為妳,或其他一直有心令社會變得更美好,令香港變做一個更令人喜愛,更宜居,更吸引的城市的人,帶來一點思考。若然有心改變社會,做義工是不錯,但若絕於此,就太可惜和浪費了。希望可以在不久之後,在公義路上遇見妳。歡迎交流:)

 

 

練乙錚 :領土未必神聖 本土立於歷史

(本文1/8/2013 刊於《信報》)
領土並不一定「神聖」。美國的阿拉斯加州是向俄國買的,俄羅斯的遠東一大片領土是透過不平等條約從大清帝國版圖上霸走的;中國的台灣、新疆、西藏等邊沿地 區是漢、滿人從原住民手上打砸搶回來的,過程當中,還殺了大量當地人。試問,這些交易物、贓物以至帶血的戰利品,何「神聖」之有?

又有一些地方,太古的不說,近百年來在不同的國家之間數易其手,居民的祖宗,上溯幾代人的話,其「國籍」變來變去;試問,那些到底該是誰的領土、誰的子 民?就以勘察加以南的千島群島為例,1855年,日本擁有最南的四個島或島嶼(即今天日本人說的「北方四島」或「南千島群島」),俄國則擁有其餘以北的大 小島嶼;其後,那個地方的邊界,七十年變了兩次:1875年,日、俄達成交換協議,日本讓出比較接近俄羅斯的庫頁島,而俄國同意日本接收整條千島群島島 鏈。二次大戰結束,按《雅爾達密約》,蘇聯反過來取得千島群島的全部主權;此段時期裏,除了當地的阿伊努土著,兩國還不斷有移民進出。試問,那個地區的居 民的身份和認同,應該如何看待?

生命物權 何者重要

如果這樣沿着歷史線索不斷上溯、解構,所有現代人習以為常不假思索便接受了的一些地緣政治概念,包括「民族」、「國家」、「領土」、「主權」,等等,意義 愈發含糊,最後變得完全虛妄。這樣無限上溯當然不現實,有需要選取某個時空「劃線」;但無論怎樣劃,有時也會出現各種並非完全無理的爭議。比較理性的辦法 是:只承認現存國家的領土核心部分——這些部分視之為「神聖」亦無不可。

另外一些邊沿上甚或離岸偏遠的土地,則應一律視為可爭議,遇具體爭議便用一般物權法的概念尋求解決,不言「神聖」;涉及爭議的國家,更不應窮舉國之力大動 干戈試圖「解決」糾紛。生命與物權比較,生命重要得多。中、日之間的釣魚台,中國與東南亞諸國之間的南海九段線,日、俄之間的南千島群島等有爭議的土地與 海域,便應該屬於後者,千萬「神聖」不得。

如此區分領土的核心與邊沿,顯然與1648年自歐洲興起、今天整個世界都採用的西發里亞民族國家觀念有分別。我在海參崴給俄羅斯學生講東北亞地緣政治的最 後一課裏,提出以上看法。後來回想,與四十年前我在美國參加保釣運動時的心態比,對所謂的「神聖領土」,今天少了當年那份熱,多了一點時下愛國者強國人絕 對討厭的冷。是的,土地是俄國人從滿清手上拿去的,但之前滿洲人又是從什麽人手上取得該片土地的呢?

翻查資料得知,在滿族佔據現今俄羅斯遠東臨海的那一大片土地之前的十個世紀裏,起碼有七八個不同種族的原住民在那裏生活,包括室韋、鄂溫克、赫哲,等等 (前者的一個分支後來建立蒙古帝國;後二者衍生出今天大陸五十六個少數民族中的兩個)。滿人從白山黑水起家,先北進征服那片土地上的原住民,然後南下攻佔 中國,用的手段都不見得很光彩平和。如此,俄國後來奪去「中國人的」那片土地,固然可恨,但思之要義憤填膺,還是有點憤不起。

領土繼承 內容複雜

臣服中國之後,滿清繼續用了大量財力物力民脂民膏,花了一百多年時間,最終由乾隆皇建立了版圖遼闊的超級大國。乾隆對此十分得意,晚年時自封為「十全老 人」(外國史家往往把這個稱號譯得很露骨:例如「old man with ten perfect military campaigns」。按照乾隆自己的說法:「十功者,平準噶爾為二,定回部為一,掃金川為二,靖台灣為一,降緬甸、安南各一,即今二次受廓爾喀降,合為 十」)。那個時代的帝國主義者,行事和說話那種肆無忌憚,絕對比得上後來侵華的列強。

然而,這正正也是前文談到的「新清史」學派的一個重要切入點:大清帝國的絕大部分土地,包括中原本屬漢人那一塊,基本上都是滿族人以武力征服得來的,和世 界史上其他帝國的行徑無異;大清最終亡於以漢族為主的革命運動,其後成立的中土政權包括中華民國和中華人民共和國,都繼承了大清的領土,但這個繼承很複 雜,一些關鍵的史實和理論問題還未解決,以至周邊經常出問題,一百年後的今天還在冒煙。近代世界史顯示,帝國解體或局部解體之後,其非核心領土的出路有兩 種:之前從周邊弱國併吞得來的領土要歸還;若領土被奪的弱國已經覆亡、或者當時整個單一少數民族居住地被吞併的話,則獨立是一個出路。二十世紀大英帝國 (老牌殖民帝國)、蘇維埃聯邦(社會主義帝國)等的終局大體如此。

上述大清領土過繼中國,有兩個重要的「民族論述」作支撐,其一是「滿族完全漢化」,另一就是認為在「五族共和」的基礎上,可以或者已經凝固出「中華民 族」。二者合在一起,便可解讀為:滿漢一家,滿的就是漢的,更如果蒙、回、藏族與漢族都「共」而且「和」,那麽統統都是自己人,都是「中華民族」的一分 子,分離和獨立都完全不必。百多年後的今天,回過頭來審視這兩個論述,問題都不少。

大家記得,辛亥革命最早、最能團結民眾的政治綱領,便是「驅逐韃虜,恢復中華」。無論是孫中山領導的興中會還是黃興領導的華興會,都把這個綱領放到第一位 置上。蔡元培領導的光復會,提出的口號則是「光復漢族,還我山河」,就更顯出那次革命,除了是一場民主革命,更是一場滿漢之間的民族鬥爭,而漢人認為自己 站在正義一邊。1905年,上述三方革命勢力聯合,組成中國同盟會,「驅逐韃虜,恢復中華」依然是其政綱的頭兩句;仁人志士參加同盟會領導的革命,入會誓 詞首先便是這八個字。可見,就算滿人真如後來的一些歷史學家說的那樣一早完全漢化,也不過是他們自己的一廂情願,漢人其實並不接受,起碼到了二十世紀初年 還是普遍帶有強烈的排滿心態。革命之後,滿人如果不改姓金,不削髮剪辮,不講漢語,在社會上受很大壓力,無法立足。

如果從滿人那方面看,則起碼在其統治階層,刻意樹立滿民族本位、加固自身文化認同、穩守「滿漢畛域」等的意識,十分明顯。例如,乾隆雖然出名愛慕漢文化, 但他卻經常批評滿族人忘本、「染漢習」:「八旗讀書人,假藉詞林授,然以染漢習,率多忘世舊」【註1】。「新清史」學派諸人更認為,乾隆皇八面玲瓏,在蒙 古人面前稱可汗,在藏人面前營造自己是文殊菩薩化身,因此在漢人面前表示「崇漢」,實用意圖濃厚,包含一種政治手腕;他真正關心的,其實是保存滿文化和滿 民族身份與認同。

表面反西 心裏崇洋

統治階層以外的滿族,情況可能不一樣。漢文化比滿文化博大精深,滿族知識分子以至一般滿人或多或少崇拜漢文化,不足為奇,就好比今天大陸的統治階層意識形 態上反西方,一般人卻不自覺地崇洋、西化,但那當然不是全盤西化,正如滿人的漢化也不可能「完全」。滿族徹底漢化到今天那個地步,大體是大清覆亡之後、民 國初年那段時間裏的政治、社會乃至經濟壓力逼出來的。

至於「五族共和」,提出的時候便是一個急就章,替代已經完成任務並可能導致領土過繼出問題的「驅逐韃虜,恢復中華」那個口號。這個急就章,百年來實行得並 不完美,大家有目共睹。新疆的民族問題一直存在,大清用了七十年武功,歷經康、雍、乾三帝,始由乾隆「平定」,但當地及鄰近地區的少數民族反抗不斷,單是 同治年間的大規模「回亂」,就有好幾宗。1877年的那次平定之後,新疆於1884年建省,但民族問題至今未了,乃是大清帝國主義的餘孽。

西藏方面,問題更大。胡耀邦1980年到西藏看了看,驚呼慨嘆簡直是個殖民地。歷史上,西藏一直沒有建省,其屬國地位要到1955年共軍入藏才完結。中國 與西藏的歷史關係,好比日本和琉球,以至上月大陸有官方媒體在一片反日聲中提出「琉球歸屬未定」說,北京馬上高調由外交部出面否定、消音,正所謂崩口人忌 崩口碗。

清末民初的這兩大民族論述,說起來好像頭頭是道,實踐卻大有問題。西方的中國近現代史學家批判「歐洲中心論」、建立雙刃的「中國中心論」之餘,順藤摸瓜, 創立「新清史」學派,以滿族及周邊民族觀點和史料重新解讀中國近現代史,不僅逼迫中國知識分子反思國史論述、國家性質以及與周邊民族關係,更令大陸史學界 措手不及。後者長期囿於漢論述,不重視滿文文獻,從根本上忽略了滿族觀點,遂給西方史家將了一軍【註2】。

論述內涵 還須充實

在海參崴講學的兩周裏,身處的土地顯然不屬於「我」,但據說又曾經屬於「我」;再追索,更好像完全與「我」無關卻又因為歷史的申廣延續而與「我」息息相關。那種奇特的矛盾感覺刺激我思考、探索。

之後回到香港,發覺「本土主義」方興未艾,逐步形成新思潮,進入主流視野。「本土」意識,在香港而言,也是一種相對於「中原意識」、「中央意識」的「周邊 意識」。當然,這個香港的本土主義思潮,內涵還很匱乏,基礎史料還未形成套路,遑論歷史論述的確立。這方面的努力,「八十後」、「九十後」責無旁貸。在探 索、研究「本土」的過程中,「新清史」學派的觀點和方法,以及有關此學派研究成果的正反辯論,無疑都是有益的參考。

《信報》特約評論員

俄羅斯講學記.之四.完

【註1】引文見《臺灣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集刊》第70期(2010年12月)葉高樹的〈「滿族漢化」研究上的幾個問題〉(www.mh.sinica.edu.tw/MHDocument/PublicationDetail/PublicationDetail_1385.pdf)。這篇論文對大清治下的滿族漢化與否,持開放態度,認為漢化的深淺,視乎不同階層及其他因素而定,而各方面的研究,目前還不夠深入全面。

【註2】介紹兩篇文章給讀者在網上免費閱讀:第一篇是「新清史」學派掌門、哈佛費正清中國研究中心主任歐立德(Mark Elliot)的近作〈關於「新清史」的幾個問題〉,收錄在去年北京人民大學出版的《清代政治與國家認同》(上冊) (scholar.harvard.edu/files/elliott/files /guan_yu_xin_qing_shi_de_ji_ge_wen_ti_.pdf);第二篇是年北京大學法學院章永樂文章〈從「大清」到「中國」 ——辛亥革命中的國家主權連續性問題〉(www.xinguozi.com.cn/magazine/show/382/0/1)。

http://www.hkej.com/template/dailynews/jsp/detail.jsp?dnews_id=3772&cat_id=6&title_id=616653&txtSearch=練乙錚

林夕:比粗口更教壞細路的

This city is really dying,what the fuck。

怎麼忽然會冒出一批人,對粗口如此大驚小怪,做,對一個在公開場合講了粗口的教師進行公審,蔣麗芸議員其實應該罵這些人是發癲才對。不過,我怎麼覺得,她的精彩發言比粗口還要難聽呢?

香 港家長聯會以外的家長們,大家不妨打開天窗說真心話,不說粗口,你的細路要是有講粗口這個習慣,你會認為他是驚聞自己老師在課餘也會講粗口,因此就即時受 教了,也說上一口了,抑或是受到教室以外的真實世界、甚至在家裏閒來講講粗口的家長所影響,哪個機會大呢?當你們發現,你的細路偶然看着新聞報導時某些人 的發言及嘴臉,激動得粗了一口,你們真的會認為這細路人品道德是非觀念很有問題,以致於驚惶失措?那麼,重視教養的好家長,除了禁制細路看西片,也別讓細 路看新聞好了。

「四五十歲沒樓在手就是廢人一個」這句話,詆毀冒犯挑釁貶低歧視所有無車無樓之人,不是比那幾個門字部首的助語詞更惡毒?萬一稚子 真如此無知,問你,我的媽啊,我們都是廢人嗎?我們也在租新界村屋住喔,你可以怎樣回答?你意識到這是更值得家長指引教導的話題嗎?你會跟他們說,一個人 有用無用,不在於有沒有自置物業嗎?你會趁機講解,何以我們都會成為樓奴的原因,與政治有關嗎?

又比如「沒有高爾夫球場,就沒有了上進的動力」這說法,比粗口難聽之餘,更會影響人品道德價值觀,才真會教壞細路。看過林慧思老師是如何教學生的,應該都相信她懂得教細路,聽到這些毒害我城老中青的講話,如何解毒。

可是怎麼不見家長老師牧師神父及德高望重舌吐蓮花的,出來聲討以上兩句長粗口,反而只有大量年輕細路網友出來衛道,而真假衛道之士卻對林慧思老師火力全開,只為她粗野又勇武地,為荒謬的將死的城市發出了幾聲咆哮?

我城即使要死,死於偽善及語言潔癖,就太不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