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岁Olga Horak精神饱满,经常到各地演讲,不让集中营屠杀犹太人的历史被遗忘。
【看中国2014年02月24日讯】历史不是一场梦,人是真实的。“我住在悉尼,你居于香港,我们这次有缘相见,一生可能只有一次机会,对你如是,对我如是。我们一群幸存者年纪老迈,正在一个一个慢慢离世,或者,也有些根本不能再说话了。”波兰奥斯威辛(Auschwitz)集中营的幸存者Olga Horak对记者说。

现时定居澳洲的87岁老太太, 上月尾应香港犹太大屠杀及宽容中心邀请来港,首次向超过2,000名来自不同学校的中学生演说,见证1944年至1945年她在奥斯威辛集中营的苦难岁 月。二战中,约600万犹太人被杀害。她在喇沙书院演说后,一位喜爱读历史的初中男生,特别走到Olga面前,问她大战时候的经历怎样影响她对世界的看 法。

“世界大战死了很多人,我感觉这位集中营生还者很特别,可能不会再有人讲得到这些真实经历,所以我就来听一下。”喇沙男生对记者说。喇沙书院校长贺敬(Steve Hogan)认为Horak老太太来自远方的历史故事,将可以令学生更懂得体谅他人,心存怜悯。

不同年代、不同地域,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和平世代的人接受更多教育,却不一定认识战争真相。犹太少女安妮(Anne Frank)用日记敍述二战时躲避纳粹德军的生活,近日日本有人到多间图书馆恶意撕毁一本一本的《安妮日记》。难怪老太太早就提醒,“还有很多人想否定历 史真相,故意挑衅。这种人,在波兰有,在英国有,有一位公开否认历史而闻名的,几度入狱。在德国,既不容许否定战争罪行,也有很多证据让人不能否认”。


Olga从德国Bergen-Belsen集中营带出来的人发毡。

二战集中营里,无数犹太人失去自由、尊严及生命。

死亡工厂 一家破碎从此永诀
历史陈旧,书里、网上记录纷陈,但活人的见证,永远打动人心。Olga Horak比同样是奥斯威辛集中营幸存者的犹太作家Elie Wiesel还要大两岁。她亲自写下集中营前后的经历,2000年出版《Auschwitz to Australia》。Olga老太太最近在香港演说期间,抽空于中环一间小酒店接受本报访问。书里的人,历史里的人,又似摆在眼前。


Olga(前右)战前与母亲Piroska Rosenberger及姊姊Judith过着优游日子。

Olga的犹太家族早在十四世纪开始在捷克生根。美丽的多瑙河,流经她的故乡Bratislava(现斯洛伐克首府布拉迪斯拉发)。父亲是配饲牛只 出口的农牧专家,她自小受很好的教育,除了本土语言,也能说英语。1939年二战爆发以后,捷克在希特勒纳粹法例下,每天日落前,犹太人必须回到家里。后 来,纳粹魔掌伸展至每一个家庭,Olga的姐姐Judith被带走,从此,再没有见过她。

父亲决定执拾细软逃亡到匈牙利暂避。战争时候,大难当前,有些人铁石心肠,不肯帮忙;也有些好人,愿意让你栖身暂避。可是,危难中,身边的好人,往 往又会把你出卖。最终,1944年Olga17岁的时候,一家如其他犹太人一样,在货运火车里,如堆压的货物,被运到奥斯威辛集中营。
抵达集中营男女分隔以后,所有人都得脱去衣服,让德军审视体格,决定分流到哪里。就连腋毛、耻毛及头发都被剃清光,然后除蝨消毒。Olga看到妈妈漂亮丰盈的黑发被剃掉,像变了个滑稽的悲剧主角,她笑了出来,心痛得进入不正常状态。而她的爸爸,进营以后,也再没有见过他。

集中营历史里,人称死亡天使的Dr. Josef Mengele是医生,取得人类学博士学位,负责筛选集中营内的犹太人,并用犹太人进行残酷不人道医学实验。Olga记忆中,Dr. Josef Mengele有一对擦得特别光亮的靴子,一对皮手套。红粉绯绯的英俊脸孔,偏偏是个无情的虐待狂。
Olga亲历死亡天使的真实言行,只有表亲Ruth的受辱片段。Dr. Josef Mengele如看猪只一样的上下打量妇女的身体后,指示她们往两条路走。左边是通往毒气室死路,右边是暂时生存劳役与折磨。被操控的人,根本不知道左与 右的分别。当Ruth被编到右边,母亲却因为做过子宫手术,肚上留下疤痕,被指示行到左边。女儿随即转头走到Dr. Josef Mengele面前说:“可以让母亲跟我一起吗?”Mengele站起来一手把少女揪近,一手给她一记大巴掌,然后指示她母亲往右边去。勇敢的少女,最终 救了母亲,两人在集中营解放后仍幸运生存。

内疚活着 母亲解放之日去世
父母永远都把儿女生命放在首位。Olga母亲有时会把仅有的一小片面包多分一点给女儿,口里说自己不饿,事实,母女两人都感染斑疹伤寒及其他病,身 体虚弱得很。最令人难过的情节是,母女两人挨过奥斯威辛集中营,挨过死亡之行,从奥斯威辛到德雷斯顿,从德雷斯顿到伯根贝尔森(Bergen- Belsen)集中营,还有四个月在污水粪坑里工作,就在集中营被盟军英军解放当天,她妈妈刚登记为幸存者之后,拿不稳那张证件,就倒下死去了。当时当 刻,每一分钟都有人倒下,谁都相信自己会在下一刻就要死去了,Olga也被折磨得只剩约29公斤重。

“你看着母亲死去?”记者问起最痛之处。
“我当时站在她身旁,看着她倒下。”
“你当时怎样了?”
“Devastated(悲痛欲绝)!”快70年了,优雅的Olga此刻还是从心里抽泣起来,两眼盈泪,不能说话。按她在《Auschwitz to Australia》写,当刻她把手放在母亲短茸茸的黑发上,轻声耳语,哀求她一声两声反应,但母亲灰白如土,没有回答。
“妈妈,请不要在这刻离开我,我们自由了。我们回家了。请不要留下我一个”。护士把母亲抬走,不准她跟随。最终,母亲像其他屠杀受害者一样,遗体埋 在洒了石灰的沙丘下,无名无姓,与千千万万扭曲腐朽尸骨同埋荒凉深渊。Olga一直对这件事耿耿于怀,认为当时不应让护士把母亲尸首带走。她内疚自己活 着,母亲却在地狱洞下茫茫无知之处。

她对记者说,约七年前跟随BBC重访奥斯威辛都没有在人前哭过,“我是个不轻易感情外露的人,不会在摄制队面前哭”。在那里,找不到孤坟细诉,偌大 的集中营遗址,她不需要像摄制队一样要人引领。在没有栏栅的纪念地方,人踏着被屠杀死去的人骨灰烬,令她感觉恐怖。不论哪个年代到访奥斯威辛的人,走在营 里面,都会变得沉郁。多年以前,记者见过有少女访客,蹲下就哭得像不能再站起来似的。每一个人在营里面,都不想说话。

局外人总希望悲剧受害者忘记与原谅。对Olga来说,她不能忘记那段历史,更不能原谅Dr. Josef Mengele。“我不喜欢他也不爱他,一个令你失去家人亲友、夺去最美好年岁的人,我的童年、我的青春岁月、我的少年时期、我的成长岁月,要忘记,不容 易啊!我来这里(香港),就是为了要记着”。


1949年,Olga与丈夫John前往澳洲在展开新生活,其后生下两女儿。

懂得裁缝的Olga,与丈夫经营女装制衣厂。
忘记过去 是对受害人的侮辱
“记着的意义在哪里呢?你想表达爱还是仇恨?”
“我们当然应该互爱而不是互相仇恨,要学习和平相处。很多人叫我忘记过去,为未来而活。我可以为未来而活,我不活在过去,但过去活在我里面啊,这是最大的分别。不能忘记,为何要忘记?若我忘记所有事情,这将是对所有受害者的侮辱。”

每一次战争,都是人性的一面大镜子。战后她曾回家,物异人非,曾经拥有银行的祖父母的旧屋,窗子门子家具都被抢掠了。父母留交贵族朋友保管的珍贵陶 瓷、银器及皮草大衣,明明放在眼前,女主人竟然眼睁睁说已经被俄国人拿走了。“贵重陶瓷人物摆设我是不需要了,但最少可以给回我一件大衣,我当时什么也没 有,人可以是这么贪婪”。贵气却又随和的老太太,身上衣裙都是自己亲手做的。

人在大时代是被动的,但人最终有权选择自己的路。Olga现在与悉尼或是欧洲一些捷克外交官关系密切,但她直言对捷克已经没有爱国情怀。

当年因为不想回到共产专政的捷克,她选择跟随丈夫到澳洲过新生活。当时候,美国和加拿大批准犹太移民并不特别宽松,而澳洲在战争时期孤立久了,正待 发展,她有一位亲友居于墨尔本,为她找到担保人,于是她与丈夫在瑞士等候移民期间,买了一部小型电动胜家衣车,学习做衣服。抵达澳洲两星期,丈夫决定和她 一起开办女装衫制衣厂。一向有穿衣品味的Olga,充当设计师。

1992年她女儿Susie带丈夫回捷克寻找故居。那个曾经是古代女皇受封的漂亮城镇,变成一个冰冷工业城巿。她找不到妈妈居住的地方、街道,更不 用说以前的屋子了,“一条公路如利剑穿破古老城巿的心脏,那刻我知道,爸爸妈妈都不用再回来了,这里不是他们以前的家乡”。听得妈妈太多历史故事,女儿提 议Olga把经历写下来。在大学教授鼓励下,她用笔把经历写下来,“不要告诉人家我没有电脑啊!”说话甚有条理及说服力的Olga,看得出有一种古老传统 的家教。

“英语不是我的母语,你猜我写书错了多少字?”一个,就是apartment,她像个天真书院女生笑着说写多了一个字母“p”。

多年在犹太博物馆任职义务讲解员,这位幸存者老太太也是博物馆委员,最近获澳洲政府颁发奖项。博物馆里,有一张用人的头发造成的毡。千人结发,一张 用集中营犹太人黑色及白色头发编成的毡,曾经给垂死边缘的Olga温暖。在盟军解放德国Bergen-Belsen集中营时候,主管营房的一对夫妇,把人 发毡扔掉,以免被认出身份。

“当时我半死的睡在地上,把毡拿来用,一直保留至我被遣送回家。”Olga说。

Olga到香港喇沙书院为学生作二战历史见证。

奥斯威辛集中营大闸上写着德文Arbeit macht Frei(劳动带来自由)。

亡灵犹在 洗头水清洗历史账
“盖着人发造的毡是怎样的?”
“温暖。其实,管它是什么,那时候,就是有一张纸,都会拾来盖着自己”。没有内衣裤,没有头发,一点保暖能力都没有。当她决定往澳洲开创新生活,把 毡留给一位曾帮助她的女士。直至20多年前她开始在澳洲公开见证,她想起这一张毡。原来那位女士一直把毡放在床垫下,用鸡皮纸包裹寄来澳洲,Olga打开 集中营旧物时,一阵异味,“它臭得我不想碰。但当时没有博物馆,我得把它放在家里”。于是,她自作主张,用baby shampoo去清洗一笔历史账。幸好颜色没有改变,后来经悉尼大学实验室验证,证实毡是用人头发造成。Olga说,一位从波兰克拉科夫(奥斯威辛集中营 所属地)的教授来澳洲看过,他从来没见过相同黑白颜色的人发毡,相信这是世界独一的,集中营亡灵如在。

“经历这么多,你怎样看待生命?”Olga有资格总结。

“生命很美丽,当你年老之时,仍然有健康,有爱你的家人、朋友、舒适的环境,你就要好好珍惜”。她现在每天打理家里花园。
著名美国作者、奥斯威辛集中营幸存者Elie Wiesel,当年被送去集中营时只有约14岁。后来他写了著名关于集中营经历三部曲:《Night》、《Dawn》、《Day》。作品里有一句对话,“请相信我,黑夜是有一张脸的”。

黑夜里都有一张脸,令人不能忘记。

记者见过的战争受害人,包括海南慰安妇、丈夫及儿子被屠杀的波斯尼亚母亲及幸存的父亲,没有一个人可以把过去放下。每次听到经历相类情节,就知道人犯着相同错误,不管年月。
“当你看到战争再发生、现在敍利亚战事,你感觉怎样?”记者问Olga。
“可怖,我当然难过。”
“我们都不能控制、阻止?”
“战争经常存在,这是个大问题,没有人能告诉你为什么它发生。人不肯学习历史,因为人的无知,战争就发生,做神所不容许的事。若果再有什么类似世界大战发生,我希望,我不会再身处其中。”

Elie Wiesel在《Night》里写:“Never shall I forget that night, the first night in camp, which has turned my life into one long night, seven times cursed and seven times sealed.(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夜,在集中营里的第一夜,它将我的生命变成漫漫长夜,经历七遍诅咒及七次被烙下印记。)”
战争、苦难会过去,一切都会变成轻烟,若果没有爱,人什么都不是,只像无力的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