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y, 28 September 2012

梁文道:我爸是李剛(精英與榮譽二之一/二) 全

【觀念】在「我爸是李剛」那件事剛傳出來的時候,我曾經問過自己一個很傻很天真,而且絕大部分中國人都會笑我不合時宜不懂事的問題。那個問題就是假如那天 晚上,那位在河北大學飛車撞死人的年輕男子一出事之後,馬上下車查看情況,然後說的不是「有本事你告去,我爸是李剛」,而是「大家趕快幫忙救人,一切責任 我承擔,因為我爸是李剛」,整件事的走向會不會有甚麼不同呢?

這種假想既愚蠢又無聊,因為它不只不實際,甚至超現實。在大家的印象裡頭,現實是大多數有個官爸爸的孩子大概都會闖禍之後走「有本事你告去,我爸是李剛」 這條路。不單「我爸是李剛」之所以成了2010年的關鍵詞,並不在於它太過特殊太過罕見,而在於它具體而微地凸顯了今日中國人對精英群體的印象。換句話 說,「我爸是李剛」這件事一點也不稀奇,它只是來得特別戲劇,引人注目,容易記住。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10月20日,一位在西安上大學的「富二代」開車撞倒一名女子,他見後者沒死,乾脆再捅八刀把她殺死。理由是怕「農村人麻煩」。11 月28日,亞運女子網球冠軍彭帥的母親在進入賽場觀賽的時候,被志願者要求打開包包檢查,結果她直接賞了志願者兩巴掌,同時說道:「我女兒是彭帥」。12 月5日,一位穿著假警服的男子先是開車撞倒一位老人,然後再下車痛打那位老人和她的女兒,還邊打邊說:「我有的是錢,我打死你們,我把錢給你們」。事後有 媒體報道這位男子原來也很可能是官二代……。

運動名將也好、富人也好,他們和官員都是一般人心目中的「精英」。「我爸是李剛」言猶在耳,短短一個月內就接連出了這一串與精英有關的事件,似乎更加證明 了主流印象的正確;精英和他們的家屬及友人果然都是仗勢欺人之輩。既然如此,我怎麼還能假想一個精英權貴會在惹禍之後主動承責呢?

理由很簡單,因為我想像中的那句「一切責任由我承擔,因為「我爸是李剛」其實也很符合「常理」;只不過它和真實情況中的「我爸是李剛」依循的邏輯不一樣。 後者的因果關係是因為我爸當官,所以你拿我沒辦法;由於我爸是精英,所以我可以不負任何責任。而前者的道理是因為我爸當官,所以不能丟人也不能連累他;由 於我爸是精英,所以我不只要負責,甚至還要做出一些遠超正常責任範圍的事。

我這麼想真的很荒謬嗎?

梁文道:貴族的規條 (精英與榮譽之二)

【觀念】自古以來,各個社會的精英都享有大小不一的特權;但是這種特權也不是沒有代價的。就以英國為例,去過劍橋和牛津的人大概都見過他們紀念二戰 陣亡校友的碑誌,那裡頭有多少年華正茂的青年呀,本來等著他們的,是美好的人生前景,其中更不乏父蔭廣被的權貴之後;然而戰火一啟,他們卻要率先參軍,在 長空與怒洋間抵抗納粹,終於為國捐軀。

這正是古代貴族傳統的最後霞光,那些貴族平日養尊處優,接受平民獻稅納貢,戰時則得挺身上馬,迎敵護國。請注意,這種傳統沒有中西之別,我們的「士」甚至要比這些歐洲貴族還古老。既然你享受了那麼多,憑甚麼你不用付出?

這不只是種赤裸的交換,它還演化成了榮譽的一部分。任教於普林斯頓大學哲學系的著名倫理學家阿皮亞(Kwame Anthony Appiah)在其近著《榮譽規條》(The Honor Code) 中定義榮譽為「值得尊敬」,因此當我們說一個人是「尊貴的」或者稱他「有榮譽」的時候,意思就是他具有值得尊敬的品質。那種品質往往具體表現為一套規範、 一組規條,凡是享有榮譽的人都該盡力遵從這套規條,而且做到最好,視之為生死攸關的頭等大事。那都是些甚麼樣的規條呢?舉個例子,英國紳士階層一向被認為 是有榮譽而且值得尊敬的,身為紳士,他就應該誠實不欺,保護弱小,尊重婦女、言行得體……假如他完全達到以上標準,那麼他才是一個真正值得尊敬的紳士,不 辱家聲,也不負他人的尊重。

假如有人指控他違犯規條並且全都屬實的話,那麼他就應該要感到羞愧了;要是他人的批評純乃無中生有的誹謗,那麼他就得奮力捍衛自己的榮譽,甚至不惜決鬥(其實歷史上大部分的紳士決鬥都和榮譽受到冒犯相關,而不是通俗劇中常見的感情糾葛)。

看似卑之無甚高論,阿皮亞對榮譽的定義卻點出了一項關鍵的區分,那便是榮譽與尊敬的差異了。榮譽是獲得尊重的倫理前提,是一種讓人欽佩的品質和素養;但尊 重卻不一定要依賴榮譽,因為一個人大可以毫無榮譽但又仗勢要求他人的尊重。沒錯,財富、權力甚或直接的暴力都能脅迫他人對你折腰,但你應該曉得這個不叫做 榮譽。「士可殺不可辱」;中國古人對精英榮譽的講究甚至更加嚴苛,哪怕是到了別人根本看不見你在幹甚麼的境地,君子仍要「慎獨」。

然而,從「我爸是李剛」到一連串精英後代惹出的禍事裡頭,我們看到的卻是一番完全不合理想的景象。今天這批中國精英不講究榮譽,但卻期待尊敬;他們擁有配得上精英身份的財富和權力,但卻不具備精英引以為榮的品質。

Tuesday, 25 September 2012

梁文道:暴力

【新世紀】小時候我在台灣唸書,十幾年的經歷使我曉得,當年的台灣實在不像今日許多大陸人所以為的那樣「溫良恭儉讓」。相反,昔日台灣的空氣中洋溢了一股 牙齦充血的氣味,暴力隨處可見。校園裡外,幾乎天天都能看到有人打架;當然,我也打過不少,更挨了不少打。十多年後,我第一次踏足廣州,剛出火車站,就看 到站前廣場上幾名漢子正在群毆一個滿臉是血的男人。今天再回台北,那股溫柔簡直就像韓寒筆下「太平洋的風」,叫人骨頭融化。而廣州,也再不像八十年代那樣 了,別說打架,連正宗粵語粗口也很少夾雜在街頭言語之中。

這些經歷使我常常思考一個問題,那便是對於暴力的寬容與限制。究竟是什麼因素,使得一個社會比較能夠容忍暴力的使用,或者比較傾向於限制它的存在?又是什 麼力量改變了一個社會,使得它越來越不容許暴力的存在;又或者反過來,變得更加暴戾?有人可能會相信德國社會史大師埃利亞斯(Norbert Elias)的說法,覺得約束暴力乃是文明化進程的結果,越是文明,越少暴力。果如此,我們又該如何看待當今不同社會在使用暴力這點上的差異呢?同樣是遊 行,在香港霸佔街頭衝撞欄杆就已算是很激進了;但在內地激進的意思卻可能是砸毀汽車或搶掠店舖。難道我們要就此定論,香港的文明程度果然高於內地?

先撇開這種判斷會不會太過沙文主義,在我看來,只用文不文明去解釋一個社會的暴力程度,恐怕有點簡單,無助於我們深入認識具體促使一個社會對暴力寬大的理由和機制。

近日北京航空航天大學管理學院韓德強教授在一場反日遊行時掌摑一位老者,給了我們一個現例。據報導,韓先生所在的隊伍亮出了「毛主席我們想念您」的口號, 於是那位老人不滿地說:「將這種維護國家尊嚴和民族大義的願望寄託在毛澤東身上是錯誤的。」韓先生聽後大聲回話:「你罵主席,你就是個漢奸!你就是日本人 的內應!」但那位老人不依不饒,猶自咒罵,韓先生就上去打了他一耳光,同時也被對方打得眉角出血。事後韓先生在博客裡聲明:我一向反對打人,一向主張和平 說理。但是,遇到不講理的人,遇到造謠、誹謗、污衊開國領袖,破壞中國人民團結,給日本人當漢奸的人,我忍無可忍,不能再忍!

為什麼韓教授會認定一位侮辱毛澤東的人就必定是個裡通日本的漢奸呢?且讓我們設想,有沒有可能一個人既不喜歡毛澤東又必然不是漢奸?當然有。比方說一位參 加過抗日戰爭且終身懷念蔣介石的國民黨老兵,他恐怕就不會喜歡毛澤東,同時又不太可能做漢奸。然而,真正要緊的是,為什麼一向推崇中國尊嚴的知識分子會不 顧傳統古訓,對一位長者公然動粗?為什麼一位以傳道授業解惑為職業的教授會覺得講道理沒用,只能以暴力解決問題?換句話說,在這裡,韓先生覺得說理的極限 已過,而暴力則是惟一出路。

我們先來看看韓先生所理解的講理之極限是什麼。照他的聲明,那便是「遇到不講理的人,遇到造謠、誹謗、污衊開國領袖、破壞中國人民團結的人」等一連串標 準。但這一連串標準的關聯何在,或者它們是否等同,我們就不太清楚了。「誹謗開國領袖」是否等於「破壞中國人民團結」,這正需要說理辯明。同樣,如何才叫 「誹謗開國領袖」,也是需要說理才說得分曉的。可惜的是,韓先生非常迅速地把對方歸類為「不講理的人」,所以也就不用再講什麼道理了。果然,我也看到一些 支持韓先生的網友留言:「對付這種人,講道理沒用。」

巧的是,前陣子我在一次演講時指出「約架吳法天」那件事情不太合理,也有網友勸我:「對付這種『毛左』,講道理沒用!你這是書生之見。」由此可見,不管政治立場如何,雙方都有人把講道理的極限設得非常之低。既然不能講理,那麼自然只能動手了。

且慢。道理說不成,「自然」就只能動手嗎?果如是,那麼從前宋朝「鵝湖之會」、戰國百家爭鳴,最後豈不也都成了全武行收場?在不能講理與只能動手之間,其 實還有太多的選擇,例如冷靜不言,甚或避席而去。為什麼對政治和社會的意見分歧,就只能沿著從講理到動手的這條軸線發展,講不成理則繼之以武?

篇幅有限,不能說得更深,有意見就打一架吧。反正我們對講理的信任非常之低,對暴力啟動的限制卻異常寬鬆。

Wednesday, 19 September 2012

一個抗日愛國青年的自白: 作者: 陳嵐

該青年之憤青家學淵源,父母皆知識分子。母親是死忠毛粉,家裡懸掛毛主席像,書架上陳列的與毛有關哪怕一丁點兒關係的中外書超過200本,從《容齋 隨筆》到《紅牆內外》到毛選,平時但凡提起毛,母親的稱謂是:毛主席他老人家….受母親熏陶,該青年於14歲就讀毛選數遍,《紅牆內外》、《走下神壇》等 書更是反覆翻看,看到毛主席吃芋頭、三年自然災害時期腿肚子浮腫等細節,熱淚盈眶無數次。

該青年是半個南京人氏,大學一年級,9.18的那天,作為一個路盲,特意穿過整個南京城,趕到江東門,參觀南京大屠殺紀念館,彼時要10元左右的門 票,該青年太窮沒有錢,只有坐車回去的兩元錢,從紀念館後牆爬將進去。見照片史料,白骨,於紀念館樓外的蒼茫一片的鵝卵石廣場上靜坐長哭。當時見到兩個日 本人,拿著筆記本,在翻譯的陪同下參觀,怒向心頭起,惡從膽邊伸,極想拿起一塊鵝卵石從背後砸死倆小日本。

工作後有機會去北方出差,在旅順口,哪裡都沒去,只進了中俄監獄。因為,據記憶,抗日誌士安重根就在此殉難。在日寇的死刑室外停留良久。日寇的死刑 室是絞斃犯人,一絞架,底下置一木桶,絞架底板打開,絞索落下,人斃後直接解索,放入桶中拉出去埋掉。日俄監獄外曾挖掘出近二十萬具纍纍白骨。佇立在深坑 邊緣,五具作為樣本的骷髏與我相對,時已近晚,廣廳外暮色蒼茫,廣廳裡唯此一坑,五雙幽靈的眼睛在暗色中默默凝視,訴說六十年沒有洗刷的恥辱和悲愴。

該青年握雙拳,淚滿面。遍讀近代史,一個孱弱的民族,被凌辱時,命運不如豬狗,求當奴隸而不得的痛苦歷歷鮮明,每每拍案長嘯,怒不可遏,雖錐心泣血尤不能洩此憤懣。
該青年在很長很長時間裡,即使成為了一個自由主義者,仍然無法越過對日寇的國仇家恨的死結。該青年曾經異常藐視任何學日語的同學,不屑一顧地說:倭寇的語言,你們學了也不嫌污口?

該青年2003年擔任一個叫做free.com的論壇版主時,在版頭懸掛:禁止人身攻擊,日本豬例外!另一位版主認為不妥,雙方爭論曠日,該青年辭職,並且與其絕交。

該青年從不購買日貨,這個習慣延伸至今,即使在已經放下了仇恨的後青年時代,依然因為習慣成自然,買車時習慣性地跳過日系。

……….現在,大約大家可以知道了,之所以對該青年這樣了解,乃是因為該青年就是我本人。

撫心自問,今天在微博上喊打喊砸喊殺的每一位「愛國」青年曾經說過的極端的話,包括核平東京。不僅說過,我還惡意地在2006年的一篇科幻小說裡寫 過,在那篇名為《終極愛情》的小說裡,我很意淫地把日本在戰爭中用核彈抹去了。 23世紀的日本常常在那個海域憑弔它。所以,在今天,每一次在嘲笑他們時,我都覺得是在鞭撻過去的自己。

那時候我以為我是絕對正義的。那時候我真的被自己的滿腔悲憤所真誠地激動。那個時候的我,如果穿越回來在今天,誰塞給我一把國旗、我會主動拎著一籃 臭雞蛋上街。如果正好看到某個同胞在嘰里呱啦說日語,我真的可能也會起而揍之。因為我認為,在「日本」這個詞語下,沒有任何可以原諒的人和事。這是一條鐵 的原則、鋼的底線。

但隨著互聯網的打開,閱讀的增長,被淹沒的歷史常識,逐漸地浮出水面,進入我無法迴避的視野,我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重新刷新自己的知識結構,價值觀的底線,也不得不在反思中全盤摧毀,而後重建。

讀完張戎、李志綏等人的歷史記錄,就算我不肯相信,大量的無可辯駁的事實,和牆內出版的那些正式的歌功頌德的官方書籍,是形成了不可推翻的證據鏈 的。59年到61年,全國餓死了近4000萬人,而此時,毛在全國各地建起包括滴水洞在內的二十多座行宮,一座行宮耗資上億,而此刻,他的人民正在像秋天 的蚱蜢一樣成批成批地死去,飢餓的母親煮吃自己的孩子。他曾經的馴服助手劉少奇對他吼:「人相食,我們是要上史​​書的!」我不想接受這些殘酷的事實,但 無論是海外嚴肅的學術資料,和黨官方元老的回憶錄如陳雲等,及官方承認的數據,都互相驗證,慘絕人寰、曠古未有的慘劇,是在懸掛在我家牆壁上那個「偉人」 手裡締造。





這偉人還在1964年感謝日本來訪團:「日本帝國主義對中國人民是有幫助的,沒有你們,沒有新中國…..」

這個偉人豁免了日本二戰後的巨額賠償…..

這個偉人….後來再讀到文宮團、春藕齋、張玉鳳、游泳池……那些香豔的故事時,我已經不復震驚。

再後來,讀到抗日史料中的若干真實數據,原來國軍不是不抗日,長沙會戰、淞滬會戰,國軍陣亡人數從士兵到將軍是漫長的一張報表,可謂一寸河山一寸血。原來,戰後摘桃子的不是峨眉山上的猴子,而是南泥灣里種煙的那一群。

再後來,還讀到日本正式侵華前,中日俄的微妙局勢,前蘇聯下決心要將中國作為洩洪區、讓中日開戰,以保證自己遠東安全,可以全力以赴對抗德國的政策. ……

我終於開始明白,世界是一局很大很大的棋,除了單純的仇恨,還有智慧和詭詐。在政治面前,仇恨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粒棋子。

再後來,我一直納悶,為何8、90年代時,我們一直聽到的聲音都是鼓勵中日友好,南京和大阪建立友好城市時,我們都還歡欣鼓舞地看到過鮮花和報導… …為何到了90年代後期,各種各種的仇恨聲音開始復蘇。

當有一天看到,中國雖然豁免了日本的賠償,但日本在中國改革開放後,各種無息無償的援華資金,高達千億之巨。當有一天又看到,日本首腦在不同場合的 道歉包括對東南亞地區受害國家的道歉,其實超過六十次。而日本某教材篡改歷史,否認南京大屠殺,也只是右翼勢力所為,日本的教科書不是統一教材,這類教科 書所佔據的市場不足百分之一。
………..於是,我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被某些信息控制和洗腦了。

再後來,接觸了一些日本國民,也接觸了世界其他各個國家的國民 - 我終於發現,世界之道,沒有那麼邪惡,也沒有那麼良善。所有的人都是普通的人,但一個有法治、有信仰、有人權的國家,產生出來的國民,戾氣較少、思想較單純、人性更為豐富充沛。

日本也沒有像我想像中,「亡我中華之心不死」。新一代的日本人甚至對政治都不甚關心,我最討厭的極端分子石原慎太郎也痛罵日本人:「是已經被閹了的狗、沒有血性了。」在21世紀,他們更關心的是自己的權利,和有事沒事就譴責政府,官員們忙著道歉。他們也不喜歡戰爭。

在我一直意淫不買日貨就能摧垮日本經濟時,我忽略了一個事實,日本在二戰後,從原子彈的廢墟上爬起來時,並沒有依賴中國市場。

而最古老的真理是,每一個民族的崛起,都只能倚靠本民族的自己的覺悟。一百個諸葛亮,也扶不起一個阿斗。

在日本大地震後,逃難的車隊綿延數十公里,卻依然保持井然有序,沒有一輛超車插隊。超市裡免費給公眾提供避難物資,一群日本人會分吃僅有的幾盒泡麵,婦孺優先——
看到這樣的新聞圖片,我悲愴到了極點。仇恨已經不再重要。本族仇恨了這些年,無助於自己的進步,這樣的民族才是不可戰勝的。我的同胞、我的本族,什麼時候才能呈現這樣的團結互愛?

仇恨能帶來什麼?日軍偷襲過珍珠港,在太平洋殺死數萬美軍,美軍在廣島長崎投下過原子彈,數十萬平民殉難。

……..如果這些民族都牢記仇恨,那麼世界今天都不能和平…..

歷史給了我們很多遺留的債務,但絕對不是讓我們用戰爭和殺戮去清算。「渴望戰爭的人,唯一的原因只是他沒有經歷過戰爭。」

但放眼四看,周遭仍然有那麼多人,他們堅信,日本人都是狼,他們還堅信,「中美必有一戰、中日必有一戰」——他們肯定不會了解,在一個有投票權的國 家,早在100年前,開始戰爭就必須要經過議會/國會的投票和批准。他們肯定不會了解,一場越戰,被美國人民如何詬病……一個民主和自由的國家,都是在致 力於阻止戰爭的發生。

我們的思維還停留在19世紀,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中,以為強大了就要去侵略別人,弱小了就一定要被瓜分。薩達姆這樣被幹了,於是自己也就被幹了。這 個世界,已經建立起了一個較為廣大而堅固的世界文明遊戲法則,就是為了避免一戰、二戰那樣的悲劇捲土重來。愛因斯坦說:我不知道人類第三次世界大戰何時發 生,但我可以肯定,第四次世界大戰,武器一定是石頭和棍棒。

在六十多年前,日本人曾經像獸類一樣,用血、戰爭踐踏了世界。六十多年過去,他們努力向世界證明,我們是人類。難道,我們卻要重返20世紀最荒誕的時代,用仇恨、狹隘、暴戾向世界證明,我們是有血性的,我們也可以是野獸?

在世界民族之林的盛宴上,中國始終是一個遲到的客人。在世界的舞會上,我們總是踩慢節拍。時至今日,難道我們依然要向世界證明,我們落後於文明,我們不相信法律、我們不遵循規則,我們不相信權利,我們是只信奉強權的野蠻人?

一個80年代​​到90年代末都在中國生活過的老美對我說,他對80年代的中國人印象​​尤其深刻:生氣勃勃,勤奮好學,充滿希望、鬥志昂揚。而現在,他所見的,唯有對錢的狂熱和權力的膜拜。

走在地球的另外一邊時,我切身感受,那些異族人並不比我們優秀。他們其實很懶惰,一周工作40個小時都喊累,一出生就想著是如何享受世界、時光和人 生。而我所生活過的北京上海,大多數人都比螞蟻還要勤奮,幾乎終身都在操勞,他們馴服、上進、勤勞、儉省、認命、愛孩子愛家庭,最苛刻的生存條件下也能露 出笑容,只要餓不死都不會造反保存希望。我們這個民族,若能加以良好的機制,和開明的教育、自由的信仰,會是最好的國民。

而那一天,身為中國人,走在世界的任何一個角落,都會像在家中一樣自如、幸福、從容。

Monday, 10 September 2012

梁文道:國王新衣

【蘋果日報】那所有傳授給大陸學生的意識型態,正正就是中國政府倡導多年的主義。學過它的人不再相信這是執政者的理念,執政者自己也不相信這就是它的原則 與目標。「解放全世界」?「邁向共產社會」?今天還有人信這個嗎?說的人不相信,聽的人不相信,於是我們就有了一件齊澤克所說的「新版國王新衣」。

話說國王盛大出巡,要給百姓瞧瞧他那件華美的新衣。當然啦,如同舊版,國王這件新衣是透明的,他根本什麼都沒穿。分別在於這位國王很有自知之明,他非常清 楚自己是裸體的;可他還是大模大樣地走了出來,步步端莊,顧盼自豪。百姓呢,也全都曉得真相,清清楚楚眼前是個可笑的裸男。但他們忍着不笑,又拍手又叫 好,裝出一副艷羨崇敬的模樣。

更有意思的是,那位國王不儍,他曉得這群看起來很鼓舞的群眾知道自己什麼都沒穿,他們只是在裝樣子而已。不過,他照樣行禮如儀,施施然走進他們中間。而這 些人民,他們也知道國王知道他們知道國王其實沒穿衣服。反過來,國王還知道人民知道自己知道他們知道自己其實沒穿衣服……。

總而言之,這一切全都是戲,演戲的和看戲的都有默契,一切盡在不言中,不必拆穿。

等等,那個小孩呢?那個萬眾期待的英雄呢?他怎麼還不出來拆穿這個好笑的騙局?答案很簡單,新時代的小孩全都上過學受過教育。在學校裏混了這麼多年,他們 學到的不是如何刺穿氣泡,而是如何形容那件氣泡般的新衣。他們比大人還要懂得描述這件新衣,更比大人懂得這場建立在默契上的遊戲。打從小學選班幹部的時 候,他就知道選票不來自演講;可他還是能夠臉不紅氣不喘地演說:「我一定會盡己所能,鼓勵同學們努力上進,完善自我,尊敬師長,孝順父母,將來一起做個對 國家有用處的人,一起為了中華文明的復興大業獻一分力……」。

這就是演戲,但它是管用的戲,起碼能幫你升學,幫你出人頭地。

Friday, 7 September 2012

梁文道:無所謂的謊言

【蘋果日報】當香港的朋友都去了政府總部門外示威的時候,我正在大陸演講。雖然那天我和他們講了一點正在香港發生的事,以及那本好玩的「中國模式」教科 書。當然,我會講到那本書的精華,例如「中國共產黨是個進步、無私與團結的執政集團」。一聽到這句話,幾乎全場哄笑;然後有人高聲喊道:「梁老師,你們香 港人一定要保住香港,好好奮鬥下去」。

眼前這群青年全是受過「愛國教育」的人,你說這種教育有效嗎?如果真的有效,他們為什麼會笑?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反應?可是這種教育最叫人擔心的地方並不是它真能洗腦,而是它洗腦無效的後果,恰巧正是那天我演講的重點,一種犬儒的道德虛無。

這就像大家早就在哈維爾文章裏見過的那個故事:一個肉販在他攤舖後方的牆上懸掛了一幅標語,上頭寫着「全世界無產階級聯合起來」。為什麼他要掛上這幅標 語?是因為這句話和賣肉的生意相關?是因為他很認同這句話,非常希望這個目標早日實現?不,他掛上這句話甚至不是出於強迫。這幅標語可有可無,可掛可不 掛;但掛了也不礙事,而且總比不掛要好。這位肉販對「全世界無產階級聯合起來」的態度既非肯定,亦非否定。在那樣的政治環境裏頭,掛上這個遠大的理想十分 合適;可他對這個理想的態度卻是冷漠的,無所謂的。

你在自己的舖子裏貼上一句自己都不相信的政治宣言,這當然也是一種說謊。可怕的是,你不在乎這種欺瞞;久而久之,甚且習慣活在謊言之中,反正如此撒謊也不難受。蔓延下去,你可能還會開始懷疑任何宏大的理念與崇高的信仰,覺得它們都只不過是種怎麼說都無所謂的大話。

中共是個進步、無私與團結的執政集團?學過這句話的人不相信,連中共自己也不相信,於是大家都笑了。大家聽見謊言,大家誦讀謊言,並且沒有人感到不安,只是笑,小聲或者大聲地笑。

胡清心:你永遠沒有辦法叫醒裝睡的人(為什麼反對國民教育)

為什麼要反對國民教育課?這個問題似乎並不是問題,卻讓我思考了很久。作為無權無錢的普通老百姓,我的父母沒有機會將我送入國際學校或者國外接受教育,因 此從小學直到大學我都如大多中國的普通學生一樣,在公立學校完成了16年的學習生涯,而這16年來所謂「國民教育」一直如影隨形,然而它對我,以及我的同 僚似乎沒有帶來任何影響,我的同學中無一人無比擁護共產黨,無一人相信黨的無比偉大與正確,似乎國民教育在我們16年身上的實踐是徹底失敗。那麼還有反對 國民教育課的必要麼?以下,是我嘗試從一個與「無比偉大正確的黨」和各種形式的愛黨愛國教育相處了16年的過來人的角度,給出的思考。

在我讀小學的時候,我們有一門課叫思想道德,何謂有思想有道德的人,自然就是要愛黨愛國愛人民,這其中用語曖昧不清,不像現在香港的國民教育教材如此直 白,但除此之外每逢黨國的重要日子,總有各種的作文比賽,演講比賽必須強制參加,還要積極表現和幾近一個小學生的文筆所能對黨的種種豐功偉績進行歌功頌 德。那個時候,我們在矇昧之中接受了最早的「國民教育」,知道了共產黨在長征中的偉大戰略轉移(大學讀歷史系之後才知道其實只是被國民黨圍剿之後的流 竄);我黨在抗日戰爭中的英勇事蹟(也是讀歷史系之後才知道當時與日軍正面交鋒的都是被斥為賣國的國民黨,共產黨正忙著在後方搞土改忙建國)。然而儘管如 此,這種種灌輸對我們這些即使是最聽話最優秀的學生小幹部來說,也不過是鸚鵡學舌有口無心,從來就沒有往心裡去過。為什麼?因為相對學校裡其他功課,它是 離我們生活最遠的,我們在生活中從來沒有感受過我們所歌頌的新生活新中國的那些點滴,而我們的家長,或許對我們的國文與數學非常關注,但對於這些重要的愛 國教育,卻不置可否,異常淡漠。

讀中學的時候,這門思想道德課,變成了思想政治,內容仍是大同小異。那時還多了一重班主任,常常在放學之後留堂對我們進行各種思想教育。然而對於叛逆的中 學生來說,無論是課上要死記硬背的內容,還是我們那位「馬列老太」的絮絮叨叨都只讓我們越發反感。因為漸漸開始理解成人世界的我們都心裡很清楚,班主任緊 抓我們愛國思想教育咄咄逼人不是因為她真的相信她所說的那一切很重要,不過是因為我們做的好,可以作為她當班主任的政績去校長那裡邀功可以評上職稱加人 工,而學校裡多幾個這樣的模範班主任和班級,校長又可以在學區教育局裡面有政績,自然又是陞官發財,而自然教育局上頭也有人……所以我們無論是被直接還是 側面灌輸的一切都只是老師們讓自己升職撈好處的手段而已。

再到了讀大學的時候,我們不僅有思想政治教育,還有形勢與政策教育,馬列思想毛概鄧小平理論輪番轟炸。但在學校裡我們最看不起的,就是教這些課程的老師, 我們公然翹課,在她的課上大聲說話吃東西看電影睡覺,甚至在某些同學認真回答問題的時候起鬨,但那些老師對此卻毫無辦法,因為在失掉老師的威嚴之前,他已 經失掉了學生對他的尊重。我們都知道,只有一無所長毫無學識的人才會來教這些東西,而他可能唯一擅長的只不過是須溜拍馬搞關係,才為他在大學謀得這樣一個 閒差。

這樣說來,你覺得國民教育成功麼?它可以說是失敗的,因為它極盡所能灌輸了16年,卻仍舊無論是坐在底下聽的還是站在上頭講的,沒一個人相信它所說的;但 你也可以說它是世間難得的大成功,因為雖然人人都知道它不過是個徹頭徹尾的謊言,竟然還是能被一代一代人當那麼回事重複了數十年。

國民教育可怕麼?其實它白紙黑字寫的那些話語,根本不可怕,越是頂真極端的宣傳,只會越發顯得可笑;但它也非常可怕,因為舉國上下竟然會願意為了這樣一個 謊言而趨之若鶩,多少學生因為它而決定了自己的命運,我們明知它是謊言,卻仍要認真的抄寫回答每一條題目,麻木地寫下那些言不由衷的諂媚之語,又有多少老 師明知它的徹底荒唐,卻要把它當做真理來說教,更作為判斷學生道德思想的準繩!

這才是國民教育課真正可怕的地方!

它可怕之處不在字面上的那些,不在於對共產黨的歌功頌德,而在於它讓我們中國的學生和老師,讓中國的基礎教育界,撒謊成性!

在學校裡,我們明明知道老師和整個社會都沒人相信這一套愛國教育的理論,可是老師們或許出於無奈,或許出於功利心,都把這些謊言灌輸給我們,還要強迫我們 違心地說一些自己或許都不理解的話語,才能得到高分,成為好學生,而一旦我們說出真心話,就要被批評,拿低分,成為壞學生。長此以往,循環往復。漸漸地無 論是講的人,還是接收的人,都變得麻木,都對此習以為常,說兩句這樣的鬼話根本是無所謂的事。

當我們看到如今的中國社會,為了金錢為了利益,可以出賣良心,根本毫無底線,什麼都做得出的時候,除了如今的市場經濟化帶來的對利益的無窮追逐之外,也許同這似乎被我們視為無稽之談和笑柄的「國民教育」,同它給我們造成的撒撒謊根本沒感覺無所謂的心態,也有些許關係吧。

在學校裡,老師自然就當授業解惑,更應為人師表,他們對學生建立人生價值觀起著非常重要的作用。可在貫穿始終的各種國民教育裡,我們一入學校從老師身上看 到的是,為了國民教育的威權而可以放棄真相,放棄真理,放棄良心,隨意地說假話,說謊話,更以此為榮,以此作為得利的門路。或許我們也曾有些老師在辦公室 裡牢騷滿腹,對這些鬼話大肆批判,而一上臺卻又充滿難言之隱地照本宣科,或許這樣的老師會讓有些學生唏噓,可是更多的學生或許從他們身上看到的是對權力的 屈服,明知真相卻不敢說出真相。在這人生的第一課堂中,國民教育課像一面鏡子,讓我們看到這世界上最重要的是權力與利益,什麼自我,什麼良心,什麼真理, 都必須屈從在它面前,它更界定了什麼是好人,什麼是成功的人生,正如我當年那個以愛國教育加倍摧殘著我們的模範教師,你唯一可做的不僅要屈從這權力,更要 參與到這權力的強化中去,於是好處自然源源不斷滾滾而來!

國民教育可怕之處正在這裡,它要告訴你的,不是一個假的歷史真相,一個假的真實世界,一個假的良心,因為它也許壓根不想去證明它的謊言是真理,它也根本不 在乎真假;國民教育的推行,只是要告訴你,這個世界,真實不重要,良心不重要,所謂歷史真相也不重要,重要的,只是利益與權力。

所以在今天,其實你問中國人,相不相信共產主義,相不相信共產黨,相不相信如今的執政政府,大概沒多少人會說他們相信,在如今發達的網絡訊息社會,很難不 知曉一二黨國的種種不公義和罪惡。可是儘管如此,他們仍舊沉默地生活著,更有不少人為了成為制度中的既得利益者不僅選擇沉默,更以各種合理化的理由來粉飾 制度的罪惡和黨國的滿手血腥,或者更多的人滿足於他們已經過上的豐足的物質生活而選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莫談國事。而其中大多的人,都是理直氣壯心安理得 地這樣活著。

也許是有少數人至今仍虔誠地信仰著共產主義和那些愛國教育課本所寫的東西,而這些人卻成了這個社會中唯一的天真的活在烏托邦中的理想主義者,而這樣的理想 主義者卻是對如今這烏煙瘴氣的社會,帶來最少影響與傷害的。那些攀在高位作惡多端的人呢,若問起他們的信仰,卻總是不置可否,即便是言之鑿鑿一套又一套大 道理的,等他下臺或者退休之後再去問問呢?或許你才意識到當年那些大道理不過是他演戲的鬼話而已。

我在新聞中無意瞥見政總大樓門前有著一條「鐵屋吶喊」的橫幅,幾乎讓我落淚,於是我決定寫下這篇長文,將我所經歷的國民教育課,將它給中國帶來的影響寫出來,它在某種程度上承擔著無形而不可避免的責任,讓中國成為今天這樣無以為繼卻深陷泥潭動彈不得的狀況。

國民教育課是否會讓明日的香港,成為今日的中國,不得而知,但我呼籲停止國民教育課,更希望更多的老師,尤其是基礎教育界的老師能夠參與到其中來。要知 道,你們在臺上的一句違心話一篇勉強的頌歌,會給學生帶來的影響不僅僅是字面上這些東西的影響!在你們手中,決定的是香港的未來是否是一個講良心講真相講 道德的社會,還是一個只講權力與利益,其他一切都被淡化的社會。

國民教育課,它要培養的,不是共產黨的奴隸,而是權力和利益的奴隸。

國民教育課,它要塑造的,不是鐵屋中沉睡的人,而是裝睡的人。因為,沉睡的人,你總有辦法去喚醒。但是,你永遠沒有辦法喚醒一個裝睡的人!

Thursday, 6 September 2012

老劇本舊情節 - 陶傑

香港「保釣」完全不出所料,終於保出個全國反日大騷亂。這一次,稍有「創意」者,是日本駐華大使的坐駕,在北京馬路遭到一名「暴徒」衝前截停,怒拔插在車頭的日本國旗。日本政府大為憤慨,即刻向中方嚴正抗議。

中國反應迅速,並馬上道歉,並表示「防止類似事件再發生」。但網絡調查,大陸有近八成民意認為拔旗行動屬於「愛國行動」。

中國的「民族主義」必定玩火自焚。現代義和團在北京復活,拜二十年來大陸官方向十四億愚民密集洗腦所賜。大陸政府有點慌了,即刻指使寫手,《人民日報》日本分社的一個女士,在同樣「五毛愛國」風格強烈的「環球網」怒斥「保釣不是愛國而是害國」。
此一最新論調,當然是做給日本人看的。中國政府指出:如果沒有日本的免息貸款,中國的現代化豈會在短短三十年有如此「驕人成就」?這句話說出了日本朝野的心聲。
共 產黨玩「民族主義」,伸縮自如。只有下面的傻 B才以為「愛國」是鋼鐵打的原則,絕不退讓。「保釣」這齣鬧劇,本人由一開始,就以當年媽姐買五毛前座戲票、進太平戲院看任劍輝白雪仙的大戲的心情,抱着 娛樂性至上的態度,欣賞旁觀,至此但見一迴三轉,幕後的出品人和編導,雖然劇本甚爛,但總算爆出一個「保釣害國論」,與多年來的戲碼稍有不同,這一點平心 而論,還是值得稱許的。

因為絕大多數無知的中國人,絕不知道「民族主義」為何物。西方人知道,日本人政府也知道,中共心裡當然也知道,只有一般的農民不知道。

民族主義( Nationalism)百分百是西方的理論。一七八九年,西方沒有這個名詞。直到這年爆發法國大革命,隨着皇室倒台,歐洲和英國的皇室心驚膽顫,怕有一天暴民革命也在本國發生,終於悍然發動軍隊,圍攻法國的共和新政權。

英國、荷蘭、普魯士、丹麥,像一九○○年的八國聯軍一樣,兵臨城下, 麕集邊界,新誕生的革命政權,眼看就被「扼殺在萌芽」裡,此時法王路易十六夫婦成為革命黨手中的人質。各國喝令:必須釋放國王,讓他們流亡。

這時,以羅伯斯比爾為首的激進派,力主處死國王。但革命黨內的溫和派卻認為不值得如此冒險,因為各國的大軍攻進來,法國難以抵擋。一輪激辯之下,一七九二年十二月,國王路易十六公審投票,僅以一票之差,決定了死刑。

各國言出必行,馬上進攻。此時,法國革命政權創作了國歌《馬賽曲》,《馬賽曲》慷慨激昂,有提神醒腦的神打作用。法國士兵一面唱着《馬賽曲》,一面以保家 衞國自詡,多次擊退了歐洲聯軍,保住了革命政權。

這 一手賭贏了。羅伯斯比爾更大開殺戒,把國內所有懷疑「裡通外國」的貴族和知識分子,全部推上斷頭台。所謂「革命吞噬了自己的孩子」,法國革命演變到極端, 由極左的平等博愛變質到極右的愛國盲目排外,法蘭西民族質素高尚,短短一年,有三萬人被革命政權處死,許多都是優秀的精英,才華洋溢的知識分子。二百年過 去,審視那一串長長的名單,真令人心痛。

從此,民族主義這個名詞誕生了。二百年來,英語世界對此論述甚多。民族主義的發酵,是一個民族心理極度不 安,在一小撮野心家煽動操縱之下,走向自我毀滅的心理行為。十九世紀,英國為了防患未然,不想本土也爆發這種集體癲狂的盲毛自我屠殺,主動開放民權,廢除 蓄養黑奴,知識分子的自由黨,參政上台,即使維多利亞時代,英國的皇室貴族,向平民一再讓出權益。

所以,即使有馬克思這類三流的經濟學家,躲在倫敦寫出《資本論》,預言無產階級革命——也就是馬克思鍾愛的法國大革命的變奏——必定在所謂帝國主義的英國先發生。但英國人以無比的智慧,避免此一浩劫,向馬克思這個老千學者臉上打了一巴掌。

英 語世界二百年,從來沒有爆發過民族主義的瘋狂。反而在西方世界法國之後,俄國出現列寧的屠殺,德國有希特拉的屠猶,發動世界大戰。民族主義本來是極右的病 毒,與極左的革命思想結合,化為更加邪惡的一場瘟疫。英語世界人才輩出,英語有理性邏輯思維,加上英國人天生的寬容和幽默感。美國、英國、加拿大、澳洲和 紐西蘭,英語國家避過了世界的一場浩劫。中國、北韓、柬埔寨都一一淪陷,難怪今天,連香港的高官也要死命把子女塞到英語國家讀書。

民族主義在英語 世界的論述汗牛充棟。知識分子研究完又重新探討,因為他們知道,民族主義涉及人性愚昧的盲點,全導致自我吞噬和毀滅。英國文學作品,只在第一次世界大戰, 有民族主義思潮的創作,因為戰爭狀態,民族主義是一道符咒,可以增加意志,把作戰的能量升級加大。但是在和平時期,如果要實現「多元文化」( Multiculturalism),民族主義一定要受壓抑和批判。因此,英國的 BNP、法國勒龐父女的國家民族陣線,都成為邊緣政黨。直至近年,外來移民把伊斯蘭的反人性種種習俗,妹仔大過主人婆,在英法蔓延,這才激起選民投票向右 轉。

法國是始作俑者,法國人痛定思痛,後來也作出一首《國際歌》( L'internationale)。《國際歌》的名字就是針對民族主義而取。遠東的許多左仔,出於崇洋,也把人家的《國際歌》唱得瑯瑯上口,他們不明白 《國際歌》與民族主義各自產生的背景。法國人為自己對沖而自療,遠東的一些左傾文人,撿拾白人的唾沫,咀嚼了七八十年,其中真諦,他們又懂得多少?

因 此,胡志明和波布之流,加上周恩來,也聲稱去法國留學,他們沒有學來法國的人文藝術品味,只學到法國大革命羅伯斯比爾最血腥的文化末流,把民族主義的病毒 染上,帶回遠東,為他們的民族製造災難。現在,連大使的坐駕也公然進襲了,情節新鮮,但歷史的劇本脈絡,還是一樣的,只差尚未縱火日本餐廳、強姦抱着 Hello Kitty的港女而已。不過,這一天,也快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