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ursday, 21 March 2013

邊緣、野性、蠻荒的歷史

看見哥倫比亞一張南美洲土著武士的表演照片,不禁令人聯想浮翩。

哥倫比倫曾經是西班牙帝國的殖民地。西班牙人拿著槍炮,以寡敵眾,席捲整個南美洲、傾覆了無數的地方文明和部落。相中乃是今人,在傳統節日中裝扮成過去的土著騎士。其青面獠牙、銅牙骨角之狀,有種日本武士一般的野性。





明朝官兵對付日本武士的時候,如臨域外鬼兵、兵敗如山倒。戚繼光親書之兵書《紀效新書》中對於日本浪人的描述,大抵也好像遙遠的哥倫比亞土著武士:
「其盔上飾上金銀牛角之狀,五色長絲,類如神鬼,以駭士氣。多執明鏡,善磨刀槍,日光閃閃,以奪士目。」
那些發生在中國南方的戰役,一邊是落後但尚武好鬥的日本,另一方是重文輕武的天朝。當時明朝已經兵政不修,雖號稱擁有全世界規模最大的陸軍,但實際 可以動員的數目,不可控制;其質素差參、良莠不齊、訓練馬虎,亦如前文略述。中國士兵之業餘九流,與日本浪人之組織精密、武備優良,是雲泥之別。在哥倫比 亞,是西班牙的「文明」戰勝了土著的「野性」;在中國,卻是明朝的高度文明預演了一次文極而亂的軍事潰敗。至於後來滿州蠻族的入侵,不過是明朝寇禍一次更 有組織、更毀滅性的進階版本。

土著武士的相片,又令人想起二千年前的南越國王趙佗。這個人是秦始皇派到南方的征越副將。當時的粵地相對於中原,是土著生番的蠻荒之地。即使中原王朝用武力奪取了它的主權,卻改變不了其原始邊緣的性格。況且山高皇帝遠,加上氣候潮濕,其與中原是如此截然不同。

趙佗後來在中原大亂的時候乘機獨立建國,以番禺為首都。起先他的名號是「南越武王」,後來跟劉邦談好條件,搞個一國兩制,臣服過西漢一段日子。劉邦 死後,呂稚臨朝,對南越國終日文攻武嚇,又多次斷絕與南越國的物資貿易。至於當時漢朝有沒有說過一句:「南越國沒有漢朝,完蛋了」,今人已不可考。南越國 最後忍無可忍,再次獨立。「南越武王」稱帝,成了「南越武帝」。

漢朝派兵南下攻打,但南越國憑著氣候和險要地形之利,成功力拒中原士兵。呂稚死後,漢朝也嗚金收兵,由南越國遠遠的自得其樂,大家相安無事。趙佗經國直至駕崩,後來南越國傳了四代,最後才被漢朝攻滅。




也許抱持大中國史觀的人會認為趙佗是在南方「傳播」了中原文化、開展了「漢越融合」、協助了南方的「開化」云云。但事實上卻不是如此。今人挖出來的 南越國古物,無論是雕刻、器皿、璽印,固然有龍之類中原象徵,但也有大量南方水蛇。在一些葬儀禮器中,被刻上許多南越人和趙佗舞蛇殺蛇的場景,其一派生番 蠻荒的氣質,已經與趙佗原來的中原氣息相去甚遠。

至於南越地區,其實一直有自己的文化。就說野味,就是南越人的習慣,而一直被中原人所鄙視。後至南宋成書的地理刊物《嶺外代答》,仍然是帶著一股中原中心的語氣:
「深廣及溪峒人,不部鳥獸蟲蛇,無不食之。其間異味,有好有醜。山有鱉名,竹有鼠名鼬,戧鸛之足,獵而煮之,鱘魚之唇,活而燎食之。」
蒙古人的階級制度以蒙古最先、色目次之、漢人次之,最末為「南人」。蒙古人作為中原之外的勢力,其視野和制度自有其外來者的清晰:漢人和南人在當時是兩個管理單位,因為兩者的文化、民事組織、語言、民風、氣候都有太大差距。

乃至明清,南方還未融合於中原,地方勢力就隨地方官長鎮壓太平天國而崛起。到了清末的義和團兵亂,東南官長更私通「外國勢力」搞「東南互保」。在西方人東來之後,兩廣就再次成為特殊地帶。買辦階級、西關文化的興起、中外文化的交媾,一樣大異於中原。

二千年前趙佗的南越王國,與一世紀前「協洋自重」的兩廣地區,是一脈相承。所謂某某地方「自古以來都是中國領土」,其實是口廢的政治口號,而不是認真的歷史陳述。

所謂「中國」,最容易出自不學無術之人之口。中國從來不是一個必然、應然的單位。即使封建改置,地方仍然是地方。中央政權用一個金鐘蓋下來,地方的 文化底蘊也不會一下子被隨意改造。中共的毛老祖最喜歡自比老粗皇帝劉邦,但劉邦尚且率民力,優容南越王國自立,讓主權和領土爭端留給以後的子孫吧,急甚 麼?

今天,粵人已經華夷變態。「中國」在新中國蕩然無存的時候,昔日的蠻人卻反而成了中原文化的遺族。今天香港已經沒有斬蛇食蝗的武士,但在中原暴政之 下,也許「南人」是時候重拾那種寧為玉碎的野性。所謂「歷史」、所謂「自古以來」,是嶺南和香港與中國從來就沒那麼親,其遺世獨立的邊緣狀態,比一般人想 像的還要悠久得多。

圖1來自紀曉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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