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dnesday, 27 February 2013

彭浩翔與蒼井空 - 古永信

一篇力數《低俗喜劇》是香港人自卑作祟和煽動中港矛盾的評論作品,得到藝發局頒發的「藝評獎」冠軍,是否實至名歸還屬其次,當下我反而覺得,在這種「政治正確」的觀點下,彭浩翔以至香港電影都彷彿變成了日本AV女郎蒼井空,是一種只准屬於祖國的資產。
記 得去年保釣運動在內地炒作得鬧哄哄時,曾出現一句有趣的口號:「釣魚台是中國的,蒼井空是大家的」。雖然講法不必當真,但背後的邏輯卻頗受同胞受落:「你 蒼井空在中國這麼受歡迎,又賺了我們這麼多錢,要是沒有我們你還有今日的光景嗎?所以你儘管是日本人,但你不只是屬於日本的,而是屬於大家的!」想不到類 似的觀點,在這位「冠軍級」藝評人筆下再次展現。
或者對賈女士來說,《低俗喜劇》中「暴龍哥」在飲食和性方面的重口味描寫,是對內地同胞的嚴重抹 黑。但她對該電影批評的起始點,相信是源於導演彭浩翔說該電影是拍給香港人看的。因為單是這一句,已觸動了「大中華主義者」的神經──近年中港合拍電影已 成主流,從口味、演員、幕後製作以至取景各方面,港產片已不純粹港產。按「蒼井空是大家」的邏輯,同樣港產片亦不再只屬於香港,而是屬於大中華這大家庭 的。今日「照顧內地市場口味」已從一個商業考慮,變成一種必須要有的尊重,否則就是對內地觀眾的冒犯。所以為何那句「拍給香港人看」叫賈女士如此憤怒,並 說這想法狹隘,又話香港人自卑云云,就是因為覺得電影對廣大內地觀眾「冇到」。類似的思想,在香港社會已遍地開花:例如雙非父母認為香港資源不應只給本地 人,也要照顧雙非子女;水貨客認為奶粉不應只留給本地人,誰多錢就應賣給誰;就連特首也教訓香港人別要「劃地為牢」……背後的信念都是一樣──就是既然電 影與市場早已是大家(中國)的,那麼本土化即等於分化,是狹隘、是錯誤。
看到這樣的評論,我即時想起《國產凌凌漆》中,一名湖南幫大賊在食肆中, 把口痰吐到周星馳大腿的一幕——當時周星馳問那口痰是誰吐的,大賊轉過頭來,大模大樣的應道:「係我,唔係有咩問題嘛?」周星馳卻依然平和的回話:「冇, 得個知字啫。」後來二人互相攀談,十分熟落……或許星爺這種引人發笑的無厘頭反應,才是賈女士心目中認為的和諧與包容。

古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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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俗大都會 


彭浩翔電影「低俗喜劇」,大陸才女賈選凝「藝評」寫香港電影低俗,演變出一場「五毛變五萬」「獎金」的風波。

港產「本土」電影低不低俗?確實比中國的趙本山相聲、唱紅歌「低俗」,但是中國電影好像甚不「高雅」到哪裏。中國鳳凰台的「鳳凰博報」,也有一篇藝評,題為「中國電影──在惡俗與媚俗間徘徊」,即有如此悲憤的控訴:

「中國電影在表面的虛假繁榮下,隱藏着瀕死的呻吟。在票房這個指揮棒下追逐,中國的電影,已經丟掉了最後的遮羞布,在赤裸裸的惡俗、媚俗、欺騙中,榨取着最後的經濟利益……涸澤而漁吧,我希望中國電影速朽。」

這篇藝評,有龔自珍之風烈,魯迅之嫉惡,我認為,更值五萬元。

香港這個鬼地方,只是做生意的城市,本來就低俗,但中國自稱「三千年燦爛文化」,賈小姐如果回頭去多關心她來自的那個地方的低俗,會對她的國家,多一點貢獻。

然 後就是本地「評審團」問題了。記者翻出來,一干香港「文化人」評審,決定將公帑的獎金發放給這位「有稜角」的北京才女,其中的林姓「評審主席」,拒絕回答 是否認識得獎人,但聲稱「有鼓勵朋友參選」。那麼賈才女是否林主席的「朋友」?若是,此一異性朋友,又親密到什麼程度?特區政府行政會議,決定加印花稅之 前,行政會議召集人,又可不可以及時「鼓勵朋友買樓」?香港不是「內地」,香港這個低俗的「國際城市」,有個更低俗的廉政公署,一旦涉及公帑,連特首曾蔭 權,上了「朋友」的遊艇,也遭到「文化人」和「知識份子」聲討。

任何香港文化人,賞識有才華的大陸女性朋友,因生提攜養育之心,只要自掏腰包,不 論「鼓勵」這位朋友寫新詩,或「鼓勵」她南來旺角,包一間劏房,兼職按摩,貼身考察香港這個低俗城市人慾橫流之醜惡,以增加藝術批判靈感,提高「寫作水 平」均屬「文壇佳話」,絕對沒有問題。但一旦涉及這個新詩獎那個論文獎的「藝發局」比賽評審,獎金是納稅人付的,「文化人」就要自愛,做到「比白紙更 白」,在低俗的香港,在隨地大小便的自由行、喧嘩講粗口的中國小農之上,樹立一股清流,可不要亂來呀。

陶傑

Friday, 22 February 2013

的士短缺 (楊懷康)

正當的士一年一度申請加價之際,《明報》揭發有近半百的士分別停放於油麻地、尖沙咀、黃大仙之政府擁有的停車場,長期塵封;有些甚至車胎洩氣,顯示已好一段日子沒有在路上走動矣。《明報》質疑車行是否蓄意囤積、減少供應以營造的士短缺假象,提高加價的「議價能力」。

車輛與司機數目均衡

車行否認囤積之說,反指司機不足,以致有車冇人揸。車行 的辯白成立麼?全港有 15,250部市區的士,而市區的士從業員為 32,500名;即是每部的士剛好有兩名多從業員。的士分早晚兩更,單純從數字看,車輛與司機的數目大致達至「均衡」,理應有車便有人揸、有人便有車揸, 不致像車行所言,司機不足。
的士與司機的數目「均衡」,當然只是個婆乸數。的士從業員不是鐵打的,除了頭暈身㷫,他們亦像其他人那樣要休息。打個 七五折,三萬兩千多名從業員實則每天只有約兩萬四千名從業員開工,分兩更即是每更有一萬二千人左右,這麼一來便不難有三千多部的士「被閒置」了。的士如 人,亦要維修,籠統而言,不難有兩千多部的士因為從業員不足而閒置,這個數目較《明報》揭露的近半百塵封的士顯然大得多。

八折黨反映司機過剩?

然而真的如車行所言司機不足嗎?證諸長期存在的八折黨,司機不足之說似乎又不成立。司機將車資打折,其目的跟所有減價行為並無二致,亦是旨在招徠以刺激需求而已。若然司機難求以致車行要塵封的士,那麼從業員又何須減價哉?莫非車行亦效法特首,以語言偽術打發記者?
現今的士牌價高達七百萬元,價錢媲美殿堂級劏房。出租的士,日更大約租四百卅元,夜更租三百四十元,一天合共七百七十元左右,相當於一年有近三十萬元的現金收益,回報率大約是 4%左右。塵封的士,車主平白犧牲可觀收益,其機會成本不是來得太高了嗎?

起碼六百部的士閒置

正猶如有人為求穩定的現金收益而買債券,也有人為了保值、增值,寧可犧牲現金收益而買黃 金。故此有些投資的士的人可能確又不希罕那區區 4%的回報,而是志在牌價升值。的士聯合交易所的資料顯示,這些投資者理應有可觀的回報:從九九年起,的士牌價從九八年一百八十萬元的谷底持續攀升;到了 二○一一年更是脫韁狂颷,短短兩年間便從五百萬元一口氣衝上七百萬元的水平;升幅達四成,相當於七年的租金總和。
出租的士一如出租樓宇,總有一番 手續,那 4%的租金收益並非「淨回報」。別的不說,司機甩更,又或者出了交通事故,車主難免會有一番麻煩。這麼一來,只要牌價後市看好,任得的士塵封,靜待牌價升 值倒樂得乾手淨腳。住宅樓宇有大約 4%的空置率,倘若有相若比例的的士在停車場塵封——約六百部左右——亦是情理中事吧!

車行應運而生

表面上看,塵封的士非但犧牲租金收益,車主更要承擔停車費,是雙重損失。可是同事李寶瑜調查發現,政府停車場 只收的士五百元月租,不及「正價」的五分一——即使中環的停車場亦是這個價錢——空置的代價不是想像中那麼大。姑勿論如何,一如敝號東主的口頭禪,有困難 即有商機。恰正純粹搏牌價升值的投資者要犧牲租金收益,專門替投資者管理的士、安排租賃以避免損失的車行便應運而生了。總的而言,車行的生存空間是提供現 金回報,讓投資者有條件以戰養戰,搏牌價升值。
換言之,有了專門幫車主租賃的士的車行,理應有助於大大降低的士的空置率。租賃的士的手續較出租樓 宇為簡單,遇上租霸的機會更少之又少,即使果有的士在停車場塵封,其空置率亦理應遠低於 4%的私人住宅空置率,譬如中環停車場便鮮有塵封的士了。單憑鄙人有限乘搭的士的經驗而言,好些在路上行走的的士都殘破不已,顯然有欠維修。那無疑是空置 率過低之過,以致騰不出空檔拿的士去維修。

品牌建立優質服務

在此且讓我岔開一筆。運輸署「規範化」的士,從車資到車 輛顏色一刀切,劃一規定。自從以司機著西裝、車廂擺設鮮花為標榜的佳寧的士倒閉後,官家更不許的士打出獨立商標品牌,令乘客無從識別優質服務的的士,削弱 競爭,那麼車主又何須努力維修保養車輛?別的不說,若然有的士品牌保證其司機絕不吸煙,那又豈不功德無量?
話說回來,塵封的士既不證明其空置率特 別高,八折黨的出現又是否證明相對於車輛的數目而言司機過剩?非也。須知八折黨主要是針對一百元車資以上的長途客,短途客無緣受惠。故此八折黨反映的是 「長途的士司機」過多,而非的士司機全面過剩。的士司機不是到處都去的嗎,哪有長短途之分?

長途客專業戶

法律誠然規定的士要長短途通吃,但正如交更時分司機往往冚旗揀客那樣,入夜後在尖沙咀、灣仔好些的士司機亦只做過海生意。八折黨可以說是「自然迸發」的長途客專業戶,是另一種揀客的方法。揀客現象這般普遍,那到底又反映了些什麼?
明 顯不過的是,官府訂定的車資跟的士的供求狀況脫節,長途車資過高,由是催生了八折黨。體認到這個事實,官家在○八年十一月底調整車資結構,加短途而降長途 (九公里以上)車資。經此一變,儘管的士乘客跌穿每天一百萬人次的關口,運輸署說每名乘客的平均路程卻從 4.6公里增加至 5公里,加幅達 9%,可見走失的多是短途客。整體而言,車資加短減長確有刺激需求之效。故此即使繼續有的士在政府停車場塵封,自○八年底以來的士空置率理應進一步下降 矣。

開放市場創造商機

面對這般境況,負責任的政府該有何取態?「有膽有識有目標有規劃有步驟」而又「適度有為」 之舉,又豈非廢除車資、車身顏色的劃一規範,進而取消發牌限制,讓更多的人入行經營的士?開放市場,除了可以為乘客帶來更妥貼的服務,更提供渠道鼓勵年輕 人創業,為振興經濟注入生力軍。
回到現實,大家當然都知道特區現今有的是個什麼貨色的政府,我又豈敢奢望執權者有膽識全面開放的士市場?然而九五 年後便再沒有發出市區的士牌了,福為民開,又豈不應大幅增發的士牌?增加的士數目,一方面將有助於提高車輛與司機的比例,那當然有助於紓緩車租壓力,讓司 機得到更合理的報酬。與此同時更應容許的士建立品牌,以促進服務水平。鄙人百分百有信心,一旦大幅增發的士牌,加價之聲將從此消失矣。


六十九歲之克里接替希拉莉出任國務卿,到有「霧淵( Foggy Bottom)」之稱的國務院履新。前此,小布殊之國務卿賴斯亦是女將。克里由是自嘲:「男人還能打理好國務院吧?」進而恭維兩位前任:「 I have very big heels to fill。」
克里無疑是借俗語 very big shoes to fill加以發揮。然而大腳八方用穿大碼鞋,克里的恭維不是「反手」( back handed compliment)的吧。

Monday, 18 February 2013

蛇年說正邪 (陶傑)

美國衰退,造就英法帝國主義復甦。馬里危機,成為最佳理由,左派政府奧蘭德治理經濟無方,派兵馬里,倒可以轉移視線,讓嬌生慣養的下一代新兵磨磨牙,在戰場上,接受鍛鍊,以備下一步,與英德兩國,接管美國留下的軍事真空,維護世界和平。

英法一向有宿怨,但法國出兵馬里,英國支持,可見耶教文明,在大是非和共同利益面前,能同舟共濟。

十九世紀的非洲,基本上由英法兩國分享(「瓜分」這兩個字帶有貶義,評論宜客觀公正,不帶立場,香港近年流行說「分享」,這個動詞,最可借用),這頁歷史,引起很大爭議。
非洲人和歐美的知識分子認為:英法的殖民非洲,甚為「罪惡」,因為人類的始祖在非洲,有考古學的證據;而且,六千年前的埃及,是「非洲文明」,埃及人是非洲人,他們早就建成了金字塔,因此歐洲白人沒有資格視非洲為蠻荒。

非 洲人又抗議:今天非洲兩端的「大西洋」( The Atlantic),不該叫「大西洋」,直到一六二六年,只叫「埃塞俄比亞海)。而印度洋,非洲的原名叫「阿桑尼亞海」。「大西洋」和「印度洋」都是「西 方殖民主義地理名詞」,像香港的什麼瑪麗醫院、威爾斯親王醫院什麼的,一早就該改名為「董建華夫人醫院」、「梁振英醫院」。

十四世紀之前,非洲黑人和歐洲人的「軍事力量」勢均力敵。羅馬人用尖矛,非洲黑人也一樣,因此羅馬的凱撒大帝,不見得比非洲一個部落酋長更「打得」。

歷史的轉捩點是十五世紀初。歐洲人發明了炮彈火器,從此克服了距離,不必近身廝殺,一條藥引,點着了,即可制敵於幾百米外。自此形勢逆轉,非洲人再不是原始人的搖籃,也變成黑人的墳墓了。

歐 洲人征服非洲,最大的污點,是販賣黑奴。一八四二年,英國人永久割讓香港,並無將新界原居民一幫幫用繩子綁起來趕上船,載到婆羅洲去開荒。十九世紀的華工 飄洋過海做咕哩,並無強迫,純屬自願。但非洲黑人就悲慘得多。十九世紀的黃金海岸,亦即今日之加納,只此一國,每年有六千名黑人販賣到北美為奴,長達四百 年之久。一八八四年,歐洲列強召開了著名的「柏林帝國會議」,由比利時國王李奧拔主持。國王說:「非洲這塊大蛋糕,我們如何切割?」各國達成協議,將非洲 劃分為「英國非洲」:加納、岡比亞、索馬里、肯雅、尼日利亞這一堆;法國非洲:馬里、乍得、尼日爾、北非三國,比利時和荷蘭分佔剛果,連葡萄牙也分得莫三 鼻給,整個非洲,只有埃塞俄比亞沒人要,保留了一千年的塞拉西王朝,直到三十年代,意大利才出手,把這碟唯一的剩菜端掉。

黑人反抗,動輒即遭滅族。剛果人口由二千萬,在十五年之間,減少至九百萬。最慘是普魯士的德國佔領的納米比亞。德軍將納米比亞的哈里羅族,由森林趕到沙漠,缺水缺食,包圍起來,動彈不得,乾旱死了七成人口。

十 九世紀歐洲崛起,美國興旺,確實由黑奴的血淚構築而成,這一定不容否認,但同時,亦不必永遠揹在肩上,成為罪疚的包袱。今日美國左岸的知識分子,太過感 性,時時想替他們的白人祖宗贖罪。此一心理弱點,被非洲的暴虐獨裁者如津巴布韋總統穆加貝利用:一旦西方抨擊其人權,這等非洲國家即斥之為「文化帝國主 義」——他們否認人權、民主、平等是「普世價值觀」,只是「西方新殖民價值觀」,公然偷換概念,即是欺西方「知識分子」之純真。

這是人性思維的盲 點所在,也是歷史發展諷刺之處。西方掠奪非洲的白人強盜的後裔,今日都成君子;相反,二百年前悲慘的黑奴今日的子孫,卻成為流氓。流氓向君子清算他祖宗二 百年前的舊賬,君子無語而低頭,但流氓今日向自己的子民貪污壓搾,盡情魚肉,君子想跟流氓交涉,頻頻被叫「收聲」,久而久之,潛移默化,覺得自己理虧。

就在這個關頭,中國的資金殺進非洲了。未來幾十年,非洲人還有一輪新的劫數。人類的愚昧,包括西方國家的「知識分子」,世代重複,「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達爾文的定律,弱肉強食,原來才是最永恒的真理。

今天,法國的左派奧蘭德政府,又向馬里出兵了。好笑嗎?我覺得非常好笑——二百年來的殖民「反帝」、「民族獨立」,加上什麼甘地、哲古華拉、胡志明、波爾布特,全部是一堆血腥的泡沫,發臭不已,龍年去了,蛇年剛來,在這個荒謬的世界,龍與蛇,人與鬼,又有何分別?

Thursday, 7 February 2013

長平 - 永遠的臨界點?

陽光時務     2013年2月7日

中國積重難返,沉痾難挽,面臨革命引爆點。幾乎不約而同地,滿世界的中國問題專家,都談起了革命的話題。令人仿佛聽到古代造反的歌謠:「蒼天已死,皇天當立,歲在甲子,天下大吉 。」

我 仔細閱讀了這些文章,專家的話句句在理。惟一讓人感到困惑的是,這些理大多在若干年前已儼然成立。不僅民眾對腐敗忍無可忍,從鄧小平到溫家寶都在警告不改 革就會「亡黨亡國」。意識形態早已經成為皇帝的新衣,說破它的小孩一批又一批地被送進監獄,還有人說只會被當作傻子了。官員的飛揚跋扈,警察的粗暴野蠻, 一次又一次突破底線。過去人們常說,中國很多事情要從零開始,現在都已經改成了「要從負數開始」了。

真正的問題似乎不是革命降臨,而是為什麼革命還不降臨?

有時你忍不住想,當局恐怕也有點不耐煩了,不斷地添柴加火,革命就是無法引爆。當官方輿論把民眾抱怨總結為「仇富、仇警、仇官」之後,高層官員的家族財富就肆無忌憚地暴漲,維穩警察的編制就越做越大,官僚作風就越來越壞,官場尋租也愈演愈烈了。

較早預言中國達到臨界點的是西方經濟學家。按照他們的算法,中國各級政府、國有企業和銀行早就破產了。後來發現,原來破產也是一種規則。在規則的底線被無限降低之後,破產也難以實現。

示威、游行、集會、靜坐、罷工、罷課……這些非暴力的行為能夠帶來革命的成功,也是因為被抗議者或者他們的幫凶多少遵守一些規則,比如軍隊不向人民開槍,無法控制局面就宣布辭職。

於是很多人談論起暴力革命。其實,無論是古代還是今天,暴力革命的前提是民眾本來擁有使用武器的權力。如果秦朝就開始實行買菜刀也要登記的制度,陳勝吳廣也很難有機會起義了。

網絡是一個新興的戰場。早有人計算過,中國網民達到多少億,中共就會潰不成軍。這個計算錯誤地把所有的網民都當作當局的敵人了,事實上網民被成功地分成了兩個陣營,無論一邊的叫罵聲有多大,都會淹沒在另一邊的回罵聲�。

所有這一切的背後,都是正義的缺失。這二十年來,中國政府鞏固政權最大的成就,不是經濟增長,也不是維穩部隊,而是滲透整個社會的「去正義化」教育。去正義的結果,是既沒有規則,也沒有良知。


「為什麼如此多的高層官員家族被爆出幾十上百億的秘密財富,仍然引發不了民眾抗議的浪潮?」一個德國人這樣問我。

我 告訴她說:第一,大多數中國人看不到這些信息;第二,看到的人中,很多都相信那是西方的陰謀;第三,即便相信媒體報道真實可信,有些人也覺得並不值得大驚 小怪,因為這世界本來就沒有公平正義可言;第四,即便他覺得憤憤不平,可能只是痛恨自己沒有生在帝王家,只好認了屌絲的命;第五,臨淵羡魚,不如退而結 網,想辦法和這些權勢者勾結吧;第六,當然還有一些現代公民,意識到自己的權利被剝奪了,也為真正的公平正義奮起抗爭;第七,當局隨便在前五種人中煽動或 收買一些,就足以對付第六種人了……

我發現這個問題,跟任何一個簡單的問題一樣,細想起來,包含了中共一直在革命臨界點維持統治的全部秘密。

練乙錚:誠信問題已非要害 梁氏涉黑實可雙規

信報財經新聞29-1-2013

重磅反水「梁粉」劉夢熊上周在《陽光時務週刊》的一個訪問裏投了一顆重磅深水炸彈,震撼之餘,不少不可告人的東西,瞬即浮出水面,呈現在大家眼前。即時引 導公眾視線的,是劉說的「交人」問題,即梁及其軍師張震遠交不出當日梁稱受他委託替他驗屋查僭的專業人士名單,因為那些驗樓專家其實都是子虛烏有。劉認為 這是點到梁身上誠信問題的死穴。




不過,孤證不立,未有更多有關事實暴露之前,大家不妨存疑。況且,經過大半年來的各種公開表演,梁在僭建事上欠缺誠信,早已是不爭之實,捅出「交人」問題,港人的邊際收益,頂多是知道貴為行會成員的張震遠乃是協助梁欺騙市民、欺騙中央的共犯而已。

突把董建華擺上枱

然而,劉在該次訪問中和盤托出的,至少還有比「交人」這點或其他枝節問題重要得多的另外兩組信息。這些信息與劉的主要立論並無必然關係,劉這個「準污點證 人」在此二環節作假的動機不強;而且,信息涉及的兩位大人物,至今並無公開否認事件具體內容,因而比較可信。兩組信息,其一暴露了紅色背景梁氏政權的不斷 黑道化。去年,梁營在劉夢熊牽頭、有前高官「梁粉」參與的「上海仔飯局事件」之後,迅速在形象上與黑勢力切割,相當成功;不料,前不久的挺梁反示威中,出 現黑道派錢計人頭的醜劇,傳媒報道人贓俱獲,梁政權的切割努力,就不顯得那麼有效。這次劉提供的有關信息,更令梁與黑道之間的盟友關係無法掩藏。其二,則 是因為劉把董建華擺上枱面,致令唐梁之爭背後金權板塊的政治輪廓,忽然變得清晰。下面先談後者。

梁營後面的政治勢力,到底是團派、江派,還是什麼派?這個問題一直以來說不清,連本地左派也摸不着頭腦,以至到了「選舉」很後期,還不知道怎樣押寶。

當初,港人以為特首大位乃「儲君」唐氏囊中物,不期殺出一個程咬金,出現唐梁 對峙局面,而雙方背後各有其金主,盡皆擺明陣勢,並不遮遮掩掩,港人於是漸次明白,這是要保住一哥地位的一線財團與欲取而代之的二線財團之間的一場你死我 活攻防戰,而絕非北京為了準備若干年後搞普選而設的一次彩排(後一觀點已成政治笑話)。不過,在香港特定的政治環境底下,特首由誰當,一定深刻牽涉京港之 間的「大政治」。在這些本地金主旁邊,還糾合了極具份量的京官及其黨內關係網,再加上這些京官的經商家族成員把持的大大小小紅色財團,組成一個一個的政商 三結合;這次特首「選舉」,其實就是最大的兩個這種由本地金、內地金、京官權三者構成的金權板塊之間的政治鬥爭。由於北京政治素來不透明,金權板塊的 「權」那一面如何與黨內最高層的派系掛鈎,港人無從確切知道,只能根據當時的一些已知事實大略推測:唐家與上海幫首領江澤民關係密切,因此唐後面是江派勢 力;梁營聲聲「求變」,撐腰的可能是有改革傾向的團派居多。現在看來,這個當時很普遍的二分法錯得很厲害。關鍵是劉夢熊在訪問中提到董建華。

江握手後有江點頭

過去,董氏給人的印象是個好好先生、老好人,中國好、香港好,除了民主派,其他什麼都是好,並無明顯派性;唐、梁二人,當時都是他的重臣,董氏對待二人, 理應無分軒輊。然而,劉在上述訪問竟無意中透露了董氏的強烈派性。董支持梁,政界早有所聞,但劉提供的信息顯示,董這次不是簡單的表表態支持,而是全情投 入、死命支持。他對劉說:「夢熊,你支持梁振英,做得很好!有你幫振英,我就放心了!」董不支持老同鄉唐氏,顯然不是因為唐搞僭建暴露了。此說的證據是: 後來梁被發現也曾多次偷偷搞僭建,董卻顧不了以前曾經公開要求主要官員注意品德必須「whiter than white」,關鍵時刻奮不顧身站出來替梁脫困,着港人勿拘小節、向前看。董氏此舉降格敗德不是重點,重點是證明了梁營背後也是江派;繼江握手之後還有這 個江點頭。

董氏下台之後,本應小心謹慎,脫離所有政治派別,專心一意為國家做外交方面的實事,以彌補一己過失;但這次再以江派身份積極干政挺梁,被劉無意中暴露了,也許會觸怒胡、溫、習,再惹麻煩,實屬不智。

唐、梁惡鬥而同屬江派,此點並不稀奇;歷代帝皇膝下有幾個兒子不和、各擁重臣黨羽互相傾軋的例子多的是;就算是毛時代,他下面派系也廝殺不斷,何況江氏? 江上台之後,改了黨章,大批黨員成為資本家,他眾多的手下、親屬,挾着黨國權力、資源和關係到香港覓食,泊哪個碼頭媚哪個金主,他無謂管,也管不着。

既然梁後面是江派而非團派,那麼他的政治前途在習近平上台之後就充滿變數。大家知道,董是江欽點上台卻給胡錦濤即團派打下來的;胡、溫對梁這位江點頭,大 概也沒很大好感,故梁得勝後首度上京面聖那次,胡、溫對他的態度半慍不火。若習上台而在江派與團派之間和稀泥,梁也許不難保住特首之位,做到2017。但 顯然,年來的情況並不這樣發展;薄熙來事件之後,江派與團派惡鬥,習很快站到團派一邊。團派多次高調提反腐,江派掌控的《環球時報》卻推出「適度腐敗 論」,主張政府教導民眾養成接受「適度腐敗」的心態,以確保管治穩定;但習一上台,甚至不等今年3月兩會召開,就把反腐工作提升到首要地位,聲稱「老 虎」、「蒼蠅」一起打,也順帶打了《環時》一巴掌。留意國內政治動態的人,還可以舉出多個類似的事例,說明江、習互鬥,刀光劍影;最近的一起,無疑是轟動 國內外的「《南周》事件」。《南周》元旦獻詞支持習提出的「把憲法落到實處」的口號,卻被江派中宣部官員粗暴抽起;雙方最後打個平手,江派在輿論方面卻輸 一大截。在香港,力推梁氏上台的中聯辦兩個領導,於去年底忽然倒台,一個下放廣西,一個官貶澳門。兒皇帝頓失牯持,形勢如何,他自己知道。下一回梁到中聯 辦,要叩見的,是一個比他年輕一大截的小伙子,真是情何以堪。

然而,更令梁氏不安的,無疑是替劉夢熊爆料的媒體《陽光時務》,據說與《南周》同一淵源,都有胡、溫、習的背景;大家若拿《陽光時務》訪問劉夢熊的原文看 看,便可知道,堂堂一個香港特區行政長官候選人,得到「江氏紅」中聯辦的點頭去馬之後,是怎樣「斥之乞來」、「呼之不去」,怎樣誠惶誠恐,怎樣卑躬屈膝打 哈哈擺和頭酒,最後得到黑道百分百支持,神一樣替他撐住了比唐氏高的「民意」,讓當時的中聯辦領導得以「名正言順」抬他上位。是屆香港特區行政長官,可說 是紅色父系與黑色母系結合的產物。

香港社會黑道化? 

不過,北京當時的最高領導(胡、溫)不一定知道梁靠之上台的「民意」,背後原來還有這麼一筆。劉夢熊指梁氏犯欺君之罪,主要恐怕不是他說的「三個專業驗樓 人士都是子虛烏有」那一條;的確,僭建對北京而言,正如劉說,「小菜一碟」而已。真正嚴重的欺君罪,乃梁氏暗地裏炮製了一個帶有廣泛欺騙性的「黑底民意」 ——技巧高得連本地一份高格調的知識分子報的高層,也給糊弄得暈頭轉向;而這個「黑底民意」,可能在北京作最後決策之時,起了作用。這是大得多的欺君罪。

香港有了這樣的一個怪胎特首,人們心中肯定產生很多疑問:特區政權往後的性質是什麼?今後五年,黑道將如何透過特首的回禮,悄悄影響香港政治、社會、經 濟?港人忍受得了?稍有良知的本地左派接受得了?(工聯會就有點受不了,認為「幾醜陋」;民建聯急急打圓場,看來還吞得下;一眾政府內外的「梁粉」新愛國 則若無其事。本應最懂得「君子不立危牆之下」這條德訓的前高官如羅范、葉劉,第一時間替梁氏擋駕;精英中的精英猶利令智昏如此,可問是什麼世道人心了?) 國際上,中國出了一個關鍵時刻靠黑道資源上台的特區首長,別的國家如何看待?梁氏外訪的時候,與別的國家、地區首長同席之際,別人會有些什麼眼光?(新加 坡和英國已經在鄙夷;台灣的民進黨肯定是笑死了。)不過,笑罵由人,政治上最關鍵的是,新上台、據說要推一番清廉新氣象的習近平,如何看待這潭江派遺留下 來新鮮熱辣上海屎蘇州屎?受得了受不了?他若受得了,本國人民、港人會怎樣看他「海涵」一個染黑特首?外國政要又會怎樣看他的魄力、取向?回想解放前的國 民黨,由最高領導蔣介石起,都黑道化了,怎麼現在梁振英也同樣黑道化?香港在共產黨員領導下回歸到萬惡的舊中國去了?

兩組信息,兩個結論:其一說明梁營是江系裏頭的一個派別(而且只是一個少數派別,得不到香港的一線資本家支持,小圈子裏頭的千二票,靠了中聯辦擔當「黨 鞭」,還不過佔了689);其二揭露梁氏取得政權,一半靠黑道,未來的香港社會各方面必定因而逐步染黑。跟隨梁氏進入本屆政府的人,要知道自己在吃的是什 麼飯,吐出來看看是什麼個顏色,就會明白(頗令筆者難過的是,這些人當中,不少是筆者以前的朋友、好友、學生。)。

由大陸什麼派的人管治香港,對港人而言,分別也許不大;國內外很多人都認為江派是中國當今李鵬那派之外的另一最大貪腐派別,但說到底,大家還不知道習與江 在本質上有何區別。光說話不算數,還要看得見他怎樣行事。另外一方面,香港黑道化,則香港有難了。當然,有可能劉夢熊也在此事上說謊;故首先應該在事實上 嚴格求證。允許立法會以各種有效機制向三個涉黑助選當事人套取材料是一個辦法,但其實效勢將因為保皇派的阻撓而大打折扣。此外,因為當事人都是政協要人, 不排除還是黨員,組織上因而都直接受共產黨領導;由中共中央循黨系統對這幾個以梁為首的涉黑當事人在大陸某處進行「雙規」,也許是一個更有效的清查途徑。 但那要假定習近平是一個有所作為的人。